《平民的记忆》专集全章节

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八，天下着大雪，我骑着自行车去找妻子的姨妈姜秀英，她在斗门信用社上班，派驻张旺渠村的信贷办理点工作。张旺渠村倒贩玉米的人很多，他们大多都挣了钱，很多人愿意把钱存在她那里。我向她说明来意，并详细分析了办纸厂的可行性。她当时被我说动了，表示愿意帮我在民间借贷，但限额为5万元，先期贷3万元，2分的利息，按季度偿还利息。我同意了，办企业的风险我必须承担。我至今感激姜姨，没有她的信任和支持，我难以迈出人生中这重要的一步。后来借贷了5万元，加上我自己的1万元，总共6万元，我心里有了底，开始选厂址，准备边筹钱边建厂，真可谓“披头散发上阵，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04 建  厂

建厂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交通方便，第二有利于排污，第三架设工业用电的线路要便捷可通。厂址我先在马王村确定了几处地方，实地勘察了解后，都存在一定阻力，就放弃了。本村不成，我换了思路去外面找。沣河桥东头有一块三角地很合适：紧挨西宝公路南边，西傍沣河岸，出行道路和排污途径都十分理想。

这块地是沣三大队（客省庄村）九队的耕地，我先找了沣三大队书记，他听说我想在他们村建造纸厂，很是支持。我答应每年给沣三大队1000元管理费，他很高兴。后来，他出面和九队生产队长闫景喜沟通，闫也同意，并就此事在生产队召开了会议，大家和土地承包户也都满意，每亩地年租金1000元，几方共同签订了合同。厂地中有7分地是第七生产队队长闫亚军的，他也一并在合同上签了字。厂地10亩，埋了界桩，申报到公社土地管理部门批准。彼时改革大潮涌动，创业的东风正劲，全县上下齐抓经济，号召大力发展社队企业，也鼓励有能力的干部领导办企业，人民群众致富的积极性被空前地调动起来了。各行各业涌现出一批“能人”，称之为“弄潮儿”，他们各显神通，大显身手，形势对我非常有利。

沣桥大队的新任书记董长明介绍董某跟我认识，他们也一同创业。我和董某志趣相投，他说他能凑到钱，愿意和我联办造纸厂。我们很快谈拢，协定两人各出资50%，并按投资比例分红，也承担相应的经济责任。协议中有一条是，如果有人中途撤资，先期投资连根烂（不予退还）。我俩信誓旦旦地签了协议，就开始订购设备了。

建厂开始了。一天，董某告诉我说，村里一个姓白的人先富起来了，人家也在筹办造纸厂，开着吉普车要去订设备，他也要去订设备，想搭姓白的顺车。姓白的一听他也要办纸厂，轻蔑的一笑后问他：“你们也想办纸厂，你们有钱吗？笑话，赶快走开！”还正说着话，一脚油门车开走了，甩下了他。董某气得望着远去的吉普车骂道：“狗日的，你狗眼看人低，太嚣张了，有啥了不起的！”我劝董某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谁叫咱没钱呢！但咱要有志气，咱的自行车轮子一定要跑过他的吉普车轮子。”

基建开始后，我按地形设计了纸厂平面图，厂房和锅炉房沿河岸从南到北一字形排列，靠北面沿路建纸库和办公用房，中间留出大量空地作麦草堆放场。可是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1988年3月13日下午，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是一件使人非常痛心的事。此前，我对董某是否有7万元的资金表示过担心，但董长明书记和董某都跟我说没问题，随到随取。他们说：年前，他俩一同在户县见过答应给董某解决资金问题的副县长，并在3月3日协议签订前又向其做了确认，回话说“没有问题”。那位副县长和董某妻子是亲戚，董某办事忠厚慎重，又有董长明证明关照，此事我能不放心吗？

我出于对他俩的信任，才决定和他合办纸厂。我想，我以后五年、甚至十来年的命运就和他连在一起了。如果我过于强调资金的问题（曾经问过），董某就不高兴。我信任他们。然而，那天下午董某告诉我，资金落空了！这是他不得不告诉我的事实。真是晴天霹雳，痛哉！天旋地转，我几乎不能自抑，几乎不能保持平衡。我与董某来到郿邬岭北坎上，董某也难受极了，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这样草草收场？我多年来的希望昙花一现短暂而逝，难道世人的白眼，恶人的嘲讽，真要成为事实不成？！

静下心，静下心！沉住气，沉住气！

傍晚时分，我们的想法达成一致。名义上对外不能说我们不办纸厂了或者董某退股了，只能说因用电、用地、设备多方受制，建厂速度放慢了，在未找到新的联营伙伴之前，必须这样做，董某已经付出的1.3万元暂不能退……

天无绝人之路。我去找张忠昌，说纸厂已经动工了，请他帮忙联系联营伙伴。他很重视，也很热心，介绍他姨的儿子董二虎（化名）跟我合办。二虎也是马王村人，在忠昌名下搞过基建工程，挣了一些钱，我也认识他，关系挺不错。

我把前期的情况如实向二虎说了，把我和董某的联办协议也让他看了。我说，如果你同意，我俩就按协议约定重签协议，董某的遗留问题由我解决，董某的先期投资由我归还，与他无关。我和二虎去找忠昌，忠昌同意借给二虎5万元，分期分批付，再让二虎拿2.5万元，共7.5万元，我和二虎合作办纸厂的事就这样定了。我们之间的协议言明：按投资比例分红和承担相应责任。

1988年4月10日，纸厂基建正式动工，按我设计的图纸施工，具体由二虎负责。

05订购设备

我和二虎考察了许多造纸厂，用笔一一记下了设备名称、型号、制造厂家。几个月以来，我们不断请教专业人士，包括大队纸厂的技术员董春平，二纸厂的曹振慷、董民生，还有其他纸厂的技术管理人员，向他们请教学习。最后确定购进1092双缸造纸机，办造纸厂的四个方面的主要设备都一一确定、订购、交了定金：

（1）造纸机烘缸，双缸在陕西兴平造纸机械厂订购制造。造纸机上下压榨，在商洛地区机械厂订购制造。为造纸机烘缸配套的传动设备大齿轮在河南订制。其他传动设备导辊等在王守村郑振远兄弟的机械厂加工，并订购了变速器。纸机机架用大型槽钢焊接，自己加工。

（2）制浆部分：打浆机两部，在四川成都广汉机械厂订制。

（3）锅炉：在咸阳等地寻找已经停产的厂家购买了半新锅炉（2—2.5吨），价格为新锅炉的五分之一。

（4）供电：架一台100千瓦变压器，用民政局审批的福利造纸厂批复，可节省一半费用。

这几项费用算下来，原本预算需要30多万的投资，20多万元就能建成。选择技术人员很重要，1988年5月6日，我找到在大队纸厂当带班班长的姜有林，他是我奶妈的三儿子，他的造纸技术比较全面，且责任心强。我请他到我们福利纸厂来，月工资是大队纸厂的2倍。我另外承诺，在我的股份中拿出5000元股份分红作为奖励，他答应了。我和二虎委任他担任生产厂长，全面负责纸厂设备的安装和生产，另配备了付平礼、杨存厚两名机械修理工。

1988年5月3日以前，厂区基建基本完成。

1988年6月7日，架设变压器和跨河线路完成。

1988年6月10日，在商洛机械厂订制的压榨运回。

1988年7月11日，在兴平订制的烘缸拉回。

1988年7月25日，在咸阳购置的锅炉拉回，在四川成都广汉订制的打浆机拉回。纸机安装，制浆系统，锅炉供气管道系统，电网电器配制……，一项项工作紧张有序进行，董孝娃、董升云等几位技术人员不舍昼夜操劳忙碌，王守村的郑振远兄随时加工零件，他们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的技术难关，我很感激他们，也很佩服他们的敬业精神。对我这个摇笔杆子的人来说，我又一次长了见识，真是群众中卧虎藏龙，民间能人辈出。

在这期间，有两个日子使我一生铭记在心。

一个是9月22日，纸机试运行。另一个是10月2日，试运行状况达到最佳，这标志着纸厂进入正式生产阶段。那天，我望着一捆捆的瓦楞纸，回顾八个多月来的经历，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建厂期间，我和大家不仅一起忙碌，还要一边继续借款，并且按季度支付借贷款的利息。办厂共支出23万元（中途我姨家大儿子柏焕壁帮我筹款），我常为借钱发熬煎，借钱借得路断人避，到最后连1000元、500元、300元都借，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纸厂能投产，再大的困难都要克服，天大的艰险都要跨越。我知道，只要有决心，事就一定能干成！

06纸厂管理

纸厂首先建立了相互制约、相互监督的财务管理制度。由二虎指派一名会计（蒲大牛），我指派一名出纳（王定民），组成财务部，这两人都为人正派，业务精通，恪尽职守。我经手开支的发票由二虎签字审核，二虎经手开支的发票由我签字审核，投产之前的支出为各人投资。厂部还配有产品入库、出库管理人员，车间每班的产品都要清点验收入库，给各班工人按产量计酬。

同时，产品出厂要有出厂凭证。产品销售、收款一条龙管理。厂部专门安排有收料员，主要负责收购麦秸、烧锅炉的煤炭，以及蒸麦草的白灰等，收料单经领导签字后付款，要求管理人员坚持收支两条线，账务日清月结。对于股份制企业来讲，关键要使财务透明、公正，这样股东们就不至于发生矛盾，少发生误会。

姜有林被任命为副厂长，主管生产。生产上实行全天三班倒，每班上八个小时，由班长带领。每班工人由锅炉工、打浆工、抄纸工、切纸工等组成，另安排一名机修工值班。麦草装罐出罐是力气活，收入也高，由承包人自行组织，负责装罐出罐，按车间产量计酬。

开始投产时，各工种配合协调不到位。比如打浆没有打好，影响了纸张质量，打浆人员却说，麦草生，没蒸熟，原因是锅炉工供气不足。张怪王，王怪张，互相推托责任。我们召开会议，明确细化了岗位职责。首先，带班班长负全责，检验各工种的工作完成情况，每道工序事前检查验收，哪道工序出了问题，该工序负责人承担责任，每道工序都和产量、质量直接挂钩，班长有奖罚的权利，厂部对班长另有奖励政策。这样以来，责任明确，奖罚分明，生产线正常运转起来。

厂部实行“日清单”，每天公布各班的产量，每月实行“旬报”，“月报”当月各班的生产完成情况，每个职工都很清楚，工资收入也一目了然，调动了职工积极性，各班交接班准确及时，不拖一分钟，大家都想多生产，多挣钱。

07 八分钱邮票打开销路

后来，沣河两岸开办了多家造纸厂，大家蜂拥而至，纸的销路成了问题，各厂互相压价抢生意，怎么办呢？

我意识到：社队企业大都要以销定产，只要销路顺畅了，产品就不会积压，资金就盘活了——销路活了，一切就活了。我首先抓销路，我们占有地利，马王村火车站就能办理货运。我找到在西安邮电局工作的朋友闫景学，让他帮我找一本邮政黄页（当时县上没有），其上有全国企业等单位的电话、地址等信息。我把邮政黄页上面全国一些大的包装厂（纸箱厂）的名称、地址、通信方式全部摘抄下来，回厂后打印出上百份产品征订“信函”，注明我们厂可以在马王村火车站办理铁路运输，每份“信函”装上盖有公章的瓦楞纸样品。我到邮局把这些“信函”发往全国多地，每份“信函”上只需贴一张8分钱的邮票。真没想到收效很好，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有了回音，全国多地有几十家纸箱厂来函联系业务。我根据来信情况，用毛笔一一回信，回答了他们咨询的问题，而且很郑重的盖上公章。我选择了几家纸箱包装厂，同时向火车站申报了车皮运输计划，纸的销路一下子打开了。后来，全国多地的纸箱厂纷纷来人订购，纸的销量大了，各造纸厂之间再也不抢生意了，同行高兴地说：“马王福利纸厂就是办法大，花8分钱邮票就把生意引来了，他吃不完（的生意），还让我们共同吃。”

08 学习石油输出国组织

后来，马王地区办纸厂的人蜂拥而起，一下子冒出来十几家小纸厂，造纸的主要原料是麦草，麦草收购随之紧张起来。我们纸厂在沣河桥头，凡是向河西运送麦草的大车大都要经过沣河桥，一些纸厂就派人到桥头拦截，拉麦草的人趁机哄抬价格，谁出的价高就跟谁走，麦草的价格从每斤2分钱直窜到5分、6分，有的甚至涨到了8分，当时每斤白菜也比这价低，真是麦草比白菜贵，造纸成本急剧上升，已经没有多少利润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