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的记忆》专集全章节
张支书的话让我顿时清醒,茅塞顿开,我对他敬佩至极。他的领导能力和经验相当丰富,棘手的事情都可以处理好,把个新旺村治理的井井有条,业业兴旺,难怪他在全村社员中威信很高。
那时候生产队给我安排的派饭(轮流到群众家吃饭),利用吃饭的机会,我经常和群众座谈讨论,听取他们对于一些事情的意见,对于化解群众之间的矛盾,我心里慢慢有了数。
临近春节,下了一场大雪,家家都只扫自己院子里的雪,街道上的雪却没人扫。
我首先通知党员、干部出来扫街道,群众一看干部都带头扫了,也就都出来扫雪,不分“二门”“五门”了,都和和气气的,场面非同平常。这件事情来了灵感,我写了篇广播通讯稿,标题是《社员同扫迎春雪,一对仇变成一对红》。借着这次扫雪事件,社员共同参与其中,平息了旧有的纷争,化解了社员之间的恩怨和矛盾,使“派性”之争的矛盾得以缓解。当时,公社把我报道的这个事件,作为“基本路线教育”的典型事例广为宣传。我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完全这样,这只是按张书记说的办法灭了火而已。这件事又使我认识到,一些基层干部的“政治手腕”是非常强的,农村的情况十分复杂,他们看问题准,也吃得透,措施才管用。但我当时还很年轻,不太懂得这个。
在新旺村九队、六队驻队时,也遇到了几个较复杂的问题,我也是有事多请示,不轻易表态,增长了见识,锻炼了自己,问题也得以完满解决,大队对我的工作很赞赏。
公社看我驻队工作做得好,后来又派我去大原村驻队。县上当时要抓“大批判”典型,批判“孔老二”,批判“资产阶级”等,我整天看书写东西,其实并没有做多少工作,只是照着报纸或文件念一念而已。
记得在大原村第三生产队驻队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一天,有社员来向我反映说,他们抓住了一个贼——偷了几十年的贼,这回终于被抓住了。具体情况是:他们三队村西约二里路处有一户姓蔡人家,住得偏远,快和石桥村连在一起了,但仍是他们队的社员。这家户主老蔡偷人家玉米麦棒时被抓住了。老蔡夜里在村西土疙瘩的窑上烧窑,换班后回家时,趁夜深无人之际偷玉米麦棒。老蔡骑的自行车放在自己队的地头,人却不在这里,他不偷自己队的,而是去偷外队的。老蔡偷玉米麦棒子不是直接掰,而是用手拧下玉米麦棒子,空壳仍留在玉麦秆上,看上去玉麦棒子似乎还是完好的。拧下的玉米麦棒子,老蔡插在腰带上。老蔡一时偷得欢快,却没留意脚下,便掉进了地里废弃的水井里。幸好井不深,井底有水,水也不深,刚淹到裤裆。但井壁没有脚窝,他难以爬出井去。老蔡想喊人,又怕人来救他时,发现他的偷窃行径。他就把玉米麦棒一个个用脚踩进了井底的淤泥里。老蔡在井底冻了半夜,天亮时听见学生娃去上学,就大声呼叫:“救人啊!救人啊!”……老蔡被救了上来,他说自己去解手时不留神掉进井里了。但他临走时,绕路过去推他的自行车,这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咋能从那边地跑到这边地里来呢?有人就到井边去查看,发现了井水里飘起来的玉米麦棒的壳衣,再用长杆子在水底一搅,好些玉麦棒子飘了上来,这才知道老蔡偷玉米麦了。再查看那片地,好多玉米麦芯子没了。就这样,老蔡被抓了。就告到了我这里,因为我搞“大批判”工作,这不就是典型的现行事件吗?
当时正处在“大批判”的时候,这件事真是让我为难。老蔡来了,一见到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我连忙叫他站起来说话。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有群众又反映说,1958年饲养室丢了几串辣椒角子,当时怀疑是老蔡偷的。这事一反映,老蔡也认了。但在当年,却在“社教”运动中把另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整惨了。我就觉得,农村社会的情况也是挺复杂的。我想淡化老蔡这件事。老蔡的女儿在公社当广播员,她找我说不要给他父亲处分,不要再朝外传播,把这事草草处理了就行了。
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总要有个处理结果。我召集社员开会,将会议主题引向了“批林批孔”,强调老蔡这个事件只是群众内部的事,属于小偷小摸行为。处理方法是,收玉米麦时,叫老蔡做出赔偿,并且多赔偿一些。至于当年丢失辣椒角子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说清楚就行了,给被冤枉的人正名,就不再追究了。想那老蔡也可怜,在井里冻了半夜,算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曲折,后来传成了“奇闻”。当时,三队有我的一位同学叫李昌义,是生产队的会计,他对我帮助不小,使我了解了实际情况,处理此事便有了分寸。
农村发生的很多事情,事态的确错综复杂,甚或称得上曲折离奇。
我在大原村三队驻队时,村里二队有个“地主分子”的儿子叫李长忍,老高中毕业生,回村后受到歧视。他跟我说:颖夫,你看能用上我不?能用上,就用上我。我说:能成,咱“大批判”时你来。当时对我来说,能发现人才,也要用人才,何况他和我“同病相怜”。后来,我推荐他当公社通讯员,他又被公社推荐到西安日报社去实习。
我有个同学名叫惠芳玲,和我在沣西中学是同班。记得在学校时,我的背心烂了,她给我缝过。惠芳玲知道我驻队了,就到我住的地方来,她当时以为我没有对象。惠芳玲长得漂亮,在大队剧团演过白毛女,我当时有些心动。我转念一想,这事不行,我已经和胡莲梅基本上确立了恋爱关系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我才知道,胡莲梅给家里说我们的情况时,她母亲坚决不同意,此后都不让胡莲梅出门了,怕她会到我这里来。那段时间,我们谈恋爱的事就跟吹了一样。我曾经感慨这件事情,写了首《去岁今冬》:
去岁盛游沣河畔,鸟语花香扑满面。
今朝重览昔日处,但见花红鸟不见。
另一首是:
沣水之滨铁道旁,粮仓后院一草堂。
寒舍书生望星空,谁家织女手招扬。
后来,我们见面了。她说,她母亲到马王村打听过,后来全家人都不同意我们的事情,这事就这样放下了。我又回她一首《回断路人》:
车到山前必有路,力尽何疑路断头。
谁说沣柳无人爱,杨柳怒发冲霄九。
冲霄九啊志不休,热血滚滚江河流。
撕去云雾问苍天,大地怎奈我孤独。
我孤独啊我不愁,千江万岭雷声吼。
有朝一日笔在手,浓墨重彩绘春秋。
03 吃一堑,长一智
1973年的一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当时我在大原村驻队,领导通知我回公社,说要去河南七里营参观学习。七里营是毛主席视察后感慨说“人民公社好”的那个地方,是全国农业经济发展过程中涌现出的先进典型。凡是去七里营的人都要预交路费和开支,钱叫我来收。打前站的人已经出发,在供销社预借了四千块钱,给大家买车票、办理住宿以及吃饭等一路上的开销。我是在出发上车前才向大家收钱的,一一收完钱后,也没顾上清点,只在本子上做了记录。公社办公室主任给我几张报纸,让我包了这些钱,他拿到信用社存进保险柜里,说回来后再清点,叫我先上车走。那时候人都老实,我也就没多想,照他说的做了。
参观回来后,算完账要给各人退钱的,但钱不在我手上。参观中途供销社来人催着还款,办公室主任拿出信用社保险柜里的钱还给了供销社。有个姓王的干部,搭伙帮着清点了钱。这笔钱可能多于四千,这次参观每个人花了多少钱,我没有办法计算,打前站的人他们算了账。王给我说:每个人平均按二十九块六毛三算,再看看你收上来多少钱,减去这个实花的钱数,多退少补。我不知道当时钱花没花完,有剩余的话都在姓王的手上。我后来就按二十九块六毛三去做了结算、退款。我从姓王的手里断断续续拿钱,今天拿五十,明天拿六十,每次我都写个条子,最后我不知道我总共拿走了多少钱。事情就出在这里,后来打前站的几个人一同算账,说是每人平均是二十六块九毛三。前边的账算错了,每个人多算了三块左右。这时候,钱都快退得差不多了,人家来公社找我,说我把账算错了,叫我退回多算的钱。我找姓王的对账,他给我的数字是错的,大概是把“9”“6”颠倒了。要是这样的话,我没有退的钱就应该在姓王的手上,钱也应该余到姓王的那里,不会余到我这里。人家说,那是我和王的账,要我和王去算清。我找姓王的,他说他记不起来了。王比我年龄大好几岁,坏就坏在我和他之间没记账,两人争执不下。公社有人就给我说,让我不管想啥办法,先给人家把钱退了。拿啥退呢?所以,我回家后给我二哥说,咱把咱家新架子车卖了,能卖八十多块钱,看还有啥能卖,卖了给人先退钱。这时候,公社在五局建材厂开会,各大队小队的干部把这件事传开了。当时,近百元钱对一个人来说是一大笔钱。我说姓王的把我讹了。
公社领导对此也是难辨是非。从供销社借的钱,花销剩余的钱都在王的手上。我出发时收来的钱转交办公室主任存进了信用社的保险柜,后来他们将这笔钱还给了供销社,有无剩余我不知道。我手上再没有沾钱啊。让我结算、退款,也是王给多少我退多少,说我有问题,我不承认。
党学勤对我很是抬爱,但这事说不清道不明,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就是再有才华再有理,也让他难以器重了。我从公社回到了家里。
就因为这件事,断送了我在公社的前程,对我的影响将近十年时间。
当时公社新调来的书记刘云亮,是我三伯父在西安市委时的下属。他听说我三伯父回马王村了,来看望三伯父时说了我的情况,三伯父听后很惋惜,说我的发展势头那么好,却因这件事毁了前程。刘在文革中下放到农村,暂时在长安县基层任职,后来调回西安任西安市卫生局局长。
这些钱放到现在不是啥事情,但在当时却是一个劳动力半年的工分值。我当时发誓:以后再也不染经济了。经济上这样的倒腾,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是根本上没有经济头脑和财务经验的,所以我以后养成了记日记、记账的习惯,吃一堑,长一智。
1974年初,我从公社回家后,就直接到大队修建沣河抽水站。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对青年人来讲。”“走错了,有时候要影响你一阵子,有时候要影响你一辈子。”这时候,我才对作家柳青《创业史》中所写的这两段话有了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04 处女作及其影响力
在新旺村驻队期间,我仍然没有放弃写作。我写了很多东西,其中有报告文学《沣河岸的春天》,还有秦腔戏剧本《渠水长流》,小戏也写了不少。我和县上的文化部门一直保持着联系。我清楚地记得,在1973年上半年,省军区要编辑一本《民兵故事集》,县武装部组织并动员大家积极参与,具体事务交给县文化馆操办,文化馆召集了十几个人来写,也给沣桥大队发了通知,明确点名叫我到县上,接到通知后,我就去了。
当时由党员王兆利带队,他也是业余作者,带领我们十几个人在全县范围内到处寻访,搜集素材。几天后,我觉得成人和民兵军事方面题材都不好写,民兵斗地主、抓逃犯的题材也很普遍,我联想到了河迪村、小新村,客省庄民兵营修水库时,用土法制造炸药炸石头的事,后来写出了《小炮手——云涛》,文中记述了少年云涛想当民兵,搭伙帮人家炸石头,有一次放炮时出了意外,需要清除一个哑炮,云涛挺身而出灭了引线,从而避免了一场安全事故。但当时危险并没解除,要是有车开进来,一旦发生爆炸,很可能会发生人员伤亡事故。小说是单线结构,反映了小小少年云涛幼小的积极进取的心理、美好的心灵以及其迸发的临危不惧、奋不顾身的献身精神。仍是类似于好人好事那样的写法。这篇写完,我就回马王了。县上召集的其他作者仍然还在采写,前后写了十几天,也没写出高质量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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