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的记忆》专集全章节
从此,我放下了拉架子车的力气活,做起了宣传工作,同时我也照相——这是我到水库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一首小诗的亮相,不在于它写得好不好,不在于我的文采到底好不好,其真正的意义在于,它改变了我此前窘迫的处境——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让我异常高兴。
自此,我开始写通讯稿。也因了我,沣西营的宣传工作一时间风生水起,《打夯歌》等都早早地唱响在工地上,全营的工作走在了整个工地的前头。我的这首七律,后来改编成秦腔“七字句”唱词,也在工地上传唱了起来。我写的一篇篇通讯稿,更是在指挥部的广播上频频地播诵。
04 初恋“奇迹”般地来了
文学爱好和宣传工作改变了我的生活,也出人意料地逐步改变着我的命运。我的爱情也奇迹般悄然赶来了,这个“奇迹”出现在水库工程快完工的时候。在抢夺“七六〇”高程时,上面指令工地继续突击增员,各个公社调集了基干民兵,沣西公社新旺村、大原村和客省庄的民兵上了工地,对此仍实行军事化管理模式。各公社再增加了一支队伍,由公社书记、支部书记带队,采取强化措施,抢工程进度。沣西公社党委书记高印川等领导上工地督战,并对大家进行慰问,因而知道了我的情况,对我大加赞赏。
为了鞭策后进者,工地指挥部决定:哪个公社率先完成了工程任务,哪个公社就可以先行撤离。在工地上的四十三个公社中,我们沣西营第一个完成了建设任务,提前撤离。沣西营的各项工作,包括我们的宣传工作,都是做得很好的。能第一个完成任务,肯定方方面面都做得很不错,我也因此写出了很多优秀的通讯稿子。最开始写总结材料时,每个段落的标题怎么定,内容该写哪些,公社干部王成义都指导过我。沣西营后来的总结报告,也是公社领导安排我写的。因为我们沣西营成为全工地的典型,在宣传上工作上也需要做出总结,以给其他公社经验借鉴,促其赶快完成任务。当然,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写的那些东西,形容词用得多,排比句写得多,口号也列得多,总体上是不完美的。但在那时候,工地上就需要那样的稿件。
当时,提前完成任务的公社在撤走之前,营部都要举行庆贺和欢送仪式。我们给各大队也发了通知,谁先完成任务,就可以先报捷。一报捷,我们就先进行庆贺。
新旺村的民兵排提前完成了工程任务,在报捷前,要写个喜报,王维是新旺村人,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写喜报时施展了一点文采,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通往大坝的条条道路,留下了水利战士艰苦奋战的步步足迹;滚滚的大峪河水,汇积着水利战士挥汗如雨的滴滴汗水……”我用了一组排比句,表达不乏诗意并且很有气势。按说当时遍地是喜报,随便改动一下就可以,但我没有那样做,我是用心写了,写得很有文采。其实,我无非也就是拿大坝、水库、劳动等元素做些意象性的发挥,大家的辛苦和心境就展现在字里行间了。
“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新旺村民兵排副排长名叫胡莲梅,她特别关注了这份喜报,并打听到是我写的。当时有个施工员叫吕顺学,和胡莲梅是亲戚,他跟胡莲梅说:董颖夫有个照相机,你们就要走了,叫他给你们照些相,在山里留些影做个纪念。吕顺学叫我过去给她们照相。我事先跟他说:照相可以,买胶卷的钱得她们拿,完后她们来取相片或底片。我当时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女娃娃就是爱照相而已。我没想到的是,奇迹的出现就是因为这次照相。
我从水库回到村里以后,给新旺村民兵的相片也洗好了。胡莲梅到我家来取照片,她拿了照片后却迟迟不走,磨磨蹭蹭的,她和我聊起了我三嫂。我三嫂娘家和她家是对门,她跟我说,她们一起说过我的一些事情,前前后后说得不少。我一听,她这是把我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我心想,胡莲梅这是对我有意思呀,那我得回应她。我提议和她到铁路上去转悠转悠。她同意了,我们一起走向马王火车站。从站旁一直向东走,过了沣河铁路桥,走了很远,快走到斗门了。一路上,我俩也说了不少话。我想,胡莲梅对我有意思,那我何必还要找山里或外地的姑娘呢!我便大起胆子,想试探她一下。我对她说:“我问你个话,你今年多大了?”她回答说,她比我小四岁。我再问她家里几口人,她说家里有父母和弟弟。我决心已定,便说:“我家你刚也去了,就那三间厦子房,你要是愿意咱俩交朋友,就回去和你家父母商量商量,征求下他们的意见。”她说她愿意。
我心花怒放。我的甜美而又青涩的初恋就这样开始了。
一边收获着恋情,一边我又为我的前途彷徨着。水库工程竣工后,大家都回了家。我也和过去一样,和社员们一起参加劳动。夜深人静之时,我经常在思索,我何日才能真正走出马王村,走向我向往的彼岸。
虽然我精神上又陷入困顿和迷惘,但我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了黎明的曙光。
二、到公社上班
从大峪水库回到马王后不久,我竟然成了“公社”的人——被公社调用。可以说,这在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01 成了公社调用的人
修建大峪水库时,工程到了关键时刻,工地上突击上人手,公社书记高印川也去了,他在工地上看过我写的简报、通讯和其他东西,因而对我有了一些认识。其实不止高书记,公社其他的领导也都知道,马王村有个叫董颖夫的年轻人,笔头子硬,能写东西。那时候,各个公社都有广播站,每个广播站都有广播员,天天都搞小喇叭广播,小喇叭已经通到家家户户,就跟现在的电视一样,消息的普及面很广。公社广播站每天要自办节目,势必就要有一些本公社的通讯稿,所以公社有专门的通讯组。我就被公社吸纳为通讯组的通讯员,负责给公社广播站写通讯稿,每月至少完成十几篇通讯稿。
当时县上也有广播站,跟各公社广播站有专线连接。公社将县上的广播节目都要按时转播到各村各户。公社广播站站长名叫郭永森,他也爱写东西,是全公社广播稿写得最好的人,他对我也很器重。为了学习写广播稿,在沣桥大队平整土地时,我写了一篇相关的通讯稿,在大队和公社盖了公章,拿去县上找县广播站负责通讯的干部孙翼高,向他求教,请他帮我修改。他看了稿子后,光保留了“沣西公社沣桥大队平整土地”一行字,稿子后面的内容,他拿红笔唰唰地删掉了,几乎快删完了,就只留下了数字,他的举止让我有些吃惊。看我茫然,他指导说,要往上送稿子,就要知道消息的导语怎么写,开头必须写清楚“五要素”,即:什么时间?谁?在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结果怎样?下来,中间“肚子”部分,才说事情的经过,这部分需要详写,并且要详略得当,要给人看到事件的典型性。经过他一番指导,我这才明白规范的通讯稿怎么写,之前在学校没人教我这方面的知识。他还指出,那些形容词是不必要的,什么“热火朝天”“摩拳擦掌”“你追我赶”等,煽情的词语一概不要,只说明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特点是啥。他还问我有没有做相关记录,要把没有写到的内容添进去,如:日上劳人数;出动架子车数量;怎样组织的;平整了多少亩土地,等等,实际上等于他把稿子重写了一遍。这样一番面对面改稿的指导让我受益匪浅,使得我后来的消息稿写得简明扼要,也使我明白了文学稿和通讯稿的写法是不一样的。
1972年冬,公社又抽调我到“基本路线教育工作组”,到各村驻队搞教育,一个大队抽一两个人,十三个生产大队抽了二十多人。一个大队派驻两个人,组成了“工作组”,我被派到新旺村驻队。
“基本路线教育”工作是消除派性,解决纠纷,促进生产,完成上面分配的任务,抓养猪,“三六播带”等,以阶级斗争为纲,促生产。从心里讲,我不愿意干这些事情。但村里的好人好事总要报道的,我每次用不到半小时,写一篇稿子交到公社就算交完差了,做到“广播上有声”即可。小广播上播诵的稿子,我的篇数最多,内容也最丰富,自然领导表扬我的工作做得好,甚至在领导的“基本路线教育”工作总结中,还特意用了我写的广播稿的材料和事例。
我虽在新旺村驻队做工作,但工作上没有太多事情。那时吃的派饭、百家饭,吃住无忧。工作之余,我把时间主要花在读小说上了,读了几十本。吴应良是我的一个亲戚,在三原百货公司上班,百货公司就在三原县图书馆里头。“文革”期间,图书馆把那些文学书当成黑书籍,随处乱扔,其中有《创业史》《红岩》《红日》《红旗谱》《艳阳天》《青春之歌》《风雪之夜》《保卫延安》《家》《春》《秋》《浩然文集》等,还有鲁迅、赵树理、老舍等人的文集,他用箱子装着带了回来。见了这些书,我如获至宝,一一借来阅读。就在这个阶段,我读了鲁迅、浩然、老舍、刘绍棠、王汶石、赵树理等著名作家的大量作品,凡是“文革”前的那些短篇小说,我基本上都下功夫看了。长篇小说我当时吃不透,人家如何构思、描写、刻画人物,我看不太懂。我很欣赏短篇小说构思上的新、奇、趣、巧,手法上的“误会法”“重复法”“导具法”等,我能感悟到其中的一些玄妙。总之,这个时期的阅读,为我以后的写作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基础。
还有,人人都学样板戏时,我却走了另外的路子,因为其他的我没法学。当时浩然的《艳阳天》很红,写的是在十天内发生的故事,我读了好几遍,确实写得很好。我主要读了他的短篇小说,我很喜欢他的文字。尽管我也看鲁迅的小说,诸如《祝福》《孔乙己》《药》等,但觉得还是深奥些,作品思想深邃,以我当时的阅读能力是较难参悟的,那确实需要高水平的阅读能力。
后来,我的几篇通讯稿发表在《西安日报》上。一篇写的是新旺村“土会议桌的来历”,一篇写的是沣西医院,还有一篇写的马王村平整土地的事。我在公社里算小有名气了。我当时还写了近一万多字的报告文学《沣河岸边的春天》,写的是新旺村的老干部屈志成领大家在沣河岸的沙土地里办试验站育树苗的事。这篇报告文学写完后寄到了县文化馆,文化馆的卢凯老师看后大为赞赏。《沣河岸边的春天》是一篇纪实报告文学作品,大家都认为我很有发展前途。
这些是我在驻队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驻队结束后,其他人都各回各村,被公社“退回”了,公社只留下了我。公社还特别重视我,时常会安排我写些材料。
记得有一次,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党学勤对我说:公社“学大寨会议”要办学习班,你给咱写一篇工作总结,这个在“三干会”上要讲的。我就答应了。那时候,每年冬里都要开“三干会”的。开会时,腾出学校的大灶房,给参会的人都管饭,一连开几天会,参会的是公社、大队和小队的所有干部,所以叫“三干会”。
我刻了张工作汇报表,八开纸大,用油印机印出来后发给每个干部。上面设有今年的工作成绩总结,明年工作计划等多个栏目。在内容上,既涉及生产方面,又有行政、经济方面,抓革命促生产的重点项目如养猪、棉花、粮食等方面。各部门干部的相关工作都涉及到了。材料我逐一进行收集汇总,工业方面:社队企业专干说的啥;农业方面,农业干部说的啥;财会上,收入和支出各是多少?各人的下一步工作任务和计划是啥?实际上,我就是做汇总,当“誊文公”先生,按大到小往下誊。县上每年也召开“三干会”,会议精神是啥?提出了啥要求?那些方针、政策往里边一套(有上级会议文件),就算大功告成了。
党学勤主任看了以后,很是吃惊,就问我:你又没去县上开会,咋知道这些?
我心里很清楚:千古文章一大套,看你套得妙不妙。从古至今都念的这一个经,都是一个套路么。实际上,公社里能动笔写东西的人还是少,我算一个——是能写两下子的人。
后来,再写材料或报告时,为了树立我的威信,领导召集全公社有关干部都先来做汇报,叫我听完汇报后再写。就这样,报纸上发表我的通讯稿,广播上播颂我的广播稿,会议上有我给领导写的报告,等等,这无形中树立了我的威信。我在公社的表现,我们村里干部都看在眼里,也就悄然默声了,不再提我母亲的问题了。
说实在话,我对写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因为我知道,每次开一场会,那些我写的材料文稿确实会给我带来荣耀,但从开始到结束,这个过程是很短暂的,就跟放了一场烟花一样,绚烂过后仍要重归平常。写的那些材料大都是没有生命力的文字而已。
02 驻队那些事儿
我在新旺村驻队做基层工作,新旺村是一个大村,有十几个生产队,村支书叫张志毅,村长叫权中信,副村长是屈志诚,会计叫王育毅(兼卫生员)。民兵干部叫王生刚,大队每次开会都通知我参加,我只是听,很少发言。让我发言时,我只是重复公社安排的几项工作,如抓养猪、抓“三六播带”等。我时刻告诫自己:你还是个学生,是来学习的,一定要虚心。
年终生产队选举队干部,我驻队的第10生产队的群众闹起了“宗族派性”,这种情况由来已久,同一个家族里的“二门”和“五门”两家对立起来,争论不休,都快要到打架的地步了。开选举会那天,饲养室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凡年满18岁的几乎都来了,两派发动群众的工作做得真充分啊,我暗自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我当时把“基本路线教育”里毛主席的“阶级斗争分析”念了几段,原想借此来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却没起到作用。大队书记张志毅看到这情形,觉得选举没法继续进行,就中止了选举。他做了工作变通,最后向群众宣布说:经过请示,公社强调生产队干部“大部不动,个别调整”,咱们队的干部原则上不动。个别调整由大队党支部再作调查研究。因干部选举而生发的宗族派性“大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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