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静静流淌的沧桑（吴景桦）

毛泽东主席追悼会的日子，这天大雨滂沱，好象老天也在为伟人的陨落而哭泣，受极左思潮的影响，学校、街道以及各企事业单位，通知要求全部参加追悼会的人员一律不准带雨具，要为毛主席行脱帽礼送行。就这样，吴桦的学校被安排在西大街路南的人行横道上排队站立，早上9点前必须到场，9点开始全城戒严。吴桦父亲、大伯、姑妈的单位被安排在西大街路北的人行横道列队送行，17日晚饭时吴桦的姑妈就提醒父亲千万不能迟到，可是，吴桦的父亲因为严重的痔疮疾患，没有赶在9点前到达指定的列队地点，便被单位控告阶级立场有问题，对毛主席的革命感情有问题，藐视政治活动，父亲最终没有参加追悼会送行，而是被维护秩序的警察带到了西大街公社革委会，在那儿父亲接受了训问，当革委会一位女成员看到父亲那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裤管时，他们相信父亲的确患有严重的痔疮，最后责令回家写出深刻的检查，按指定时间上交进行审察。昏暗的灯光下，吴桦的父亲戴着高度近视眼镜，手握“英雄牌”钢笔，爬在床沿写检查的样子，早已在吴桦的记忆中烙下深刻的画面，他似乎从来都是在写检查，无论对与错，父亲写检查已成了一种定式，一种习惯，姑妈、大伯他们也已经见怪不怪，反正每到父亲写检查的时侯，家里人总会不支声地放慢生活的节奏，压低说话的声音，减少家庭琐事所能发出的一切声响。

这次的检查父亲写了20多页，“英雄牌”的钢笔下流淌的是父亲的无奈和屈辱。吴桦想这么多页数的检查估计该非常深刻了吧！她从心底里期盼这份检查能够顺利通过，让此事尽快划上句号，让父亲不要再重复这种不堪。可是，尽管检查的页数很多，但革委会和居委会两级领导人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思想根源挖掘不深，没有从政治的高度看待迟到的事情，没有从阶级感情的分析中深挖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不敬，让父亲反复修改了好多次，一天居委会陈主任还亲自上门，拿着“检查”跟一份报纸对照着，从头到尾又给我父亲讲了一遍如何才能体现深刻的思想剖析，只见她唾沫星子飞溅，拿着报纸的手不停地抖动着，一边说：“你看！报纸上关于酿造厂厂长说的这段，你就可以抄过来嘛，你看人家写的多好，他的错误原因就是受了美帝国主义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没有提高反帝反修的阶级认识，才犯了路线错误，没有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步伐，看见酿造厂的一个地富反坏右分子在打扫茅房时晕倒了，还给他倒了水喝，这是多大的错误呀！地富反坏右分子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哟，咋能还给他倒水喝？！”父亲应付着，心里想这事跟他迟到追悼会现场的事八竿子也挨不上呵，脸上却堆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连连点头称是，他把这段抄下来，再做点修改添加进去，那陈主任手摆得象飘动的红旗，“不用改，不用改，你改啥呢？这写的多好，你抄过去了我就让你通过！”全家人更是附和着恭维说：“燕谋，你就听陈主任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改，全部抄上去就行！陈主任这才是真的关心咱呢。”姑妈赶紧说：“陈主任，多亏你指教呵，不然燕谋这检查真是过不了关呢。”陈主任在一片恭维和赞许声中得意的离开了我家。

陈主任走后，家里恢复了一片安静，姑妈、大伯、大妈全都不再说话，父亲握着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擂了下去，震得他的眼镜几乎掉落下来，“这是什么世道呵？黑的要说成白的，错的要说成对的！人连人性都没有了，还能叫做人吗？”突然，他发出一阵压抑着的苦笑，说：“人不是人了，鬼就成了人了，她一个老太婆大字不识几个，不就上过个扫盲班也敢在我跟着指手划脚？什么报纸上的我就照抄过来？我还觉得酿造厂的厂长是有人性的，有人味的，地富反坏右晕倒就不该有人扶他一把？不该给口水喝？他妈的！这是什么道理！这世道不公呵，没有公道的世道，人就吃不开了，鬼却盛行！我看这满大街的鬼都把人压制着呢！”父亲满脸愤懑的表情，让我的心灵震憾，虽不懂他的“人”“鬼”之说的真实含义，但我的胸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悲愤之感，觉得父亲一定受了天大的委曲，却又丝毫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呵！才用了这种方式让自己得到些许释放。。。。。。

吴桦依稀记得这件事情大约持续到了冬天，检查才算彻底通过，全家人算是松了一口气。追悼会后，好多人都因为淋了大雨，发烧感冒，幸亏姑妈在吴桦的外衣里面，用搭建防震棚剩下的塑料薄膜把身体裹了个严实，回家后立即洗头发、换衣裳才算躲过一场病痛。

可惜那时候没有复印机和扫描仪，父亲写的这些东西没能留存下来，吴桦不知道当年父亲如何能写出那么多页的检查，检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都已无从查证了，每当不经意间吴桦想起父亲伏在床边写检查那个画面时，心中就隐隐作痛。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秒，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东径118.2，北纬39.6°）发生了强度里氏7.8级、震中裂度XI级、震源深度23千米的地震，地震时长持续12秒，有感范围广及14个省、市、自治区，强震产生的能量相当于400颗广岛原子弹爆炸，整个唐山市倾刻间夷为平地，全市交通、通讯、供电、供水中断，北京、天津受到严重波及。这次地震没有预先的小规模前震，又发生在凌晨人们熟睡时分，人们毫无防备，造成242769人死亡，重伤16.4万人，名列20世纪世界地震史上仅次于海原死亡人数的毁灭性地震。

这次地震波及到西安的震感据后来的资料显示在7.2级以上。吴桦清晰地记得，那天早上狂风卷着暴雨猛烈地下着，睡梦中吴桦突然被巷子里一阵阵惊恐的叫喊声惊醒，她下意识地一轱辘爬起身来，那叫喊声夹杂着嘈杂的跑步声，惊恐而紧迫，“快跑呵，地震了！还在屋里的人们快出来呵！”吴桦猛地跑到姑妈床前，使劲摇着还在熟睡中的姑妈说：“姑妈，外面地震了，巷子里的人都在跑，你快听！”这时，巷子里老李家的大妈已经猛烈地拍打着吴桦家的门环，“吴大姐，吴大姐，快点往外跑呵，往小南门外的空地上跑呵，地震了！！快点呵！！”那叫喊声带着让人惊惧的哭腔，随即消失在狂风骤雨中。吴桦冲出房门，只见居住在西厢房的父亲和上房的大伯、大妈他们也都紧张地扣着衣扣，跑到了姑妈的门前，姑妈说：“快，把粮本、户口本、布票、煤票这些重要的东西都带上，看你们还有没有钱也要带上！”吴桦猛地跑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红布包，那里面装的有全家人的粮本、户口本、购货本、煤本以及所有的布票、豆腐票、肉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