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终南山水
我是在早晨到达终南山的。正飘着细雨,朦朦胧胧的雨雾罩着山塬,一切便显得闪烁其词,有着欲说还羞的感觉。雨让终南山多了流水,触手都是。急促的、舒缓的,徐急徐缓地流淌。水是山的眸子,水使山的风貌显出灵性飘逸。云重、天低、风紧,山意空濛,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湿润气息。
雨天登山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去蛤蟆沟,爬到山顶,忽然变了天,“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顾不得休息,急忙下山。来时的路长,坡缓,抄原道返回,怕是来不及,我们就走背山的近道。路近了,山势就陡峭。下到半山腰,雨就不分青红皂白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像是没有章法的鼓点。雨一来,脚下就打滑。我用手杖撑着,还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衣服被撕破了,身上也被荆棘拉伤了,有血丝向外浸出。到了山下,静了下来,突然感到伤口在隐隐作痛。
这次是小雨,淅淅沥沥,时有时无。从沣峪入山,绕道净业寺、五道梁,雨却停了。在一棵杏树下歇息,衣服粘着肌肤,开始感觉有些冰凉。在不同的季节,我曾五次在这棵树下歇息。在偌大的一座山里,的确算是难得的奇遇。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要真能同某个素昧平生的人有着这样的巧遇,的确是一种缘分。雨后初霁,空气分外清新,凉意扑面而来。雨水在山涧形成溪流,哗哗啦啦的水声,从沟涧弹了上来,同时升起的还有乳白色的烟岚。阳光朦朦胧胧,却朝气蓬勃地从雾霭里穿凿而出。有七彩的虹霓在眼前闪现,抚弄着盘绕在松树、翠柏、板栗树的藤萝蔓血红的叶子。近来事多,好久没爬山了,走了一阵子就有些疲累,但却体验到了那种久已生疏了的味道。绕过五道梁,已是中午时分,阳光垂直而下,终南山沐浴在霞光中,浮光耀金的感觉真好。卧佛寺悬在山顶,有着居高临下之感。定睛细看,方能看出通往卧佛寺的山脊好似逶迤的金线。阳光和雨雾做着巨大的抗衡,阳光越强烈,雾气越加浓重。从山谷里弥漫上来的雾带,鼓浪汹涌,挥散着凉飕飕的、湿漉漉的气息。有人喊着卧佛寺、卧佛寺。他们气喘吁吁,却有着发现后的惊喜。有两三只鸟雀,在山涧翱翔。偶尔一只冷不丁从身旁掠过,朝山顶飞去,忽而又掉头飞了回来。阳光越来越透亮了,渐渐地,雾岚被驱散开来。
站在卧佛寺前,可以看得异乎寻常的远。雨后的山中出奇地安静,稍有的响动便听得真切。沟涧的山泉,或点点滴滴叮咚有声,或涓涓细流浅吟低唱。终南山适合水土涵养,石缝间、山洞中、树根、草丛中,湿湿的,顺手一抠,就是一小股水流。小水流也有着野心,一股一股地凝聚在一起,形成溪流,汩汩汤汤流出山外,汇入生活的洪水急流。在这雨后,有成千上万的小溪在山间奔腾跳跃,在石间追逐嬉戏,忽断忽续,忽左忽右,忽隐忽现,忽聚忽散。一次从西寺沟上山,去高山草甸。去时走的沟涧小路,返回时却被流水阻隔了。从大山深处汇聚过来的一股巨大的溪流,拖泥带沙,漫溢在沟涧。水声哗哗,水流急湍。有经验的朋友说大山深处下暴雨了。
在很小的时候,我时常爬上我家的瓦房,骑在屋脊上,远望终南山。只见山色葱郁,有人家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腾,仙境一般诱惑人。那葱郁的便是终南山茂密的植被和林树。终南山有各种各样的树,最多的是板栗、核桃、杏子、猕猴桃和火晶柿子。树是终南山的外衣,是树让终南山挺了起来。猕猴桃鸡蛋大小,算是陕西的特产。板栗更多,前不久,我在西硖沟的一户人家,看到男主人用摩托车从山上一麻袋一麻袋驮下来的板栗,堆放在院门口,让人羡慕。女主人在树下的石板上,放了几篮新鲜的猕猴桃,野生的,小巧玲珑。山里人做生意不够圆滑,一口价,说一不二。我问一篮多钱,她说10元,两篮呢?一样。能再便宜吗?女主人只是摇头。他家的房前屋后有几树火晶柿子树,柿果还没有成熟,青涩的果实,泛着微黄,累累地挂在梢头。去年冬天,我在西寺沟的一户人家歇脚,吃到了他家挂在墙上的一嘟噜火红的柿子。冬天的柿子已经熟透了,软软的,透着红亮的光泽。剥去柿托,从底部一吸溜,甜腻的、绵软的果浆进入口腔、肠胃,沁凉润津。主人是一对80多岁的夫妻,儿子进城打工了,孙子在外地读大学,只剩下他们二老在家留守。我给老人取了火腿肠、面包,老人推让了一番,才接下了,从他们的脸上我读到了平静和感谢。
我喜欢爬山,在喧嚣的生活之外,寻求一份安逸和清心。从小五台进山,需绕过至相寺。终南山多寺庙。我总觉得,在许多方面,山中的寺庙与我心灵契合,那种神秘、静寂、沉潜和内敛,以及它对喧嚣市声的含蓄抵制、古意盎然,能安抚人的心绪和灵魂,令人安宁。在这里,人似乎进入到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纪和另一种生活。初冬入山,山梁阳面的树叶红的、黄的、褐的、绿的,杂糅在一起,仿佛一个冷色调色板。有野梨花稀疏地缀挂在枝头,在千变万化的景致里,有了几许春天的韵味。阴面,枝叶稀疏,有的已经是枯枝残叶,更添了沧桑美。不知名的树枝上,缀挂着樱桃大小的红果,透亮晶莹,有些刺眼。对面的山坡,是梯田,有拖拉机、三轮车停在弯行的土路上。有一丛树林,更是独特,撑满枝满梢黄叶,如一把把巨大的黄伞。站在山顶俯瞰,只见阳光穿过薄薄的云雾,泻落在寺庙的房基和屋瓦上。干枯的山坡和参差不齐的林树,同样摇曳在阳光中。从另外一座山梁绕回来,黑夜也跟着来了,从昏黑而逐渐变成清冷的墨绿。那晚,我借宿寺中。半轮月亮高挂在天空,星星隐隐约约。山中的夜晚异常安静,忽然,对面山坡一声老鸦的叫声,锐利而刺耳,如孩童的啼哭。之后的一切,开始更加静寂了,只剩下清冷的天空和向着天空飘去的和尚的颂经声。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被静夜反弹了回去。在这短暂的安静中,有着某种转瞬即逝的、闲散的东西笼罩着。我在山寺中,度过了一个安静而激动的夜晚,静止而紧张。我没有力量拒绝整个清净的山中世界带给我的激情和冲动。那次夜宿终南的感觉非常奇妙,虽然是因为天黑路滑,却让我有着意外的收获。之后,我和非击蓄谋着再去山里住农家乐,吃农家饭,却少了那晚的感受。
圭峰山也叫“尖山”,属秦岭支脉,西边是黄柏峪,东边是太平峪,有“天上一轮月,圭峰十二圆”之称。范仲淹在圭峰山上饮酒赏月而得“圭峰夜月”之美名。登圭峰山走阴坡从乌桑峪进入,是捷径。乌桑峪因乌桑树成林得名。圭峰山山高峰险,峰峦高峻,峭壁嶙峋,草树杂生。绕过农家院落,从山道拔高而上。阴坡近是近了,却积雪覆盖,山路便增了险峻。沟涧的溪水之上结了冰,又被积雪覆盖。因此,只闻水流叮咚,却不见流水身影。我跟非击说,今天实在穿越不成,就从天生桥原路返回。非击说上一次是从阳坡爬山,到了半道下起了暴雨,只好原路返回,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半途而废了。平日,这一段山道,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该到天生桥了,但由于路滑,我们几乎是一寸一寸缓慢前行。足足一个半小时,才到了一处台地。到天生桥,还需要涉过一段凹陷的羊肠小径。小径上积雪光滑如溜冰场,一不小心就会坠落山崖。我们小心谨慎地涉过凹道,终于到了天生桥前,我傻眼了。真是奇观啊!一般的天生桥往往是在河道之上由河水冲刷而成,但这座却是悬在半山腰,由间歇性流水冲刷的结果,单孔,弧形,长桥卧波,与山崖巧妙地连为一体。由于这里积雪更厚,就更加阴冷,山路更滑了。从天生桥登圭峰山,山道更加险峻峭拔,我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行在山道上。正午十分,终于爬到了山梁,一算时间,又是一个多小时。阳光灿烂地泻落下来,让人感到温馨惬意,更主要的是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刚才还在畏难、提心吊胆地攀爬在艰难的山道上,现在的心情立马和阳光一样灿烂起来。摘下帽子,头顶蒸笼一般冒热气。
我曾在嘉午台的杨沟小住过一段时日。我是住在好友效华家,我们那晚聊了很多,总是离不开将来的生活。那年高考刚刚结束,我们心里对自己都还没底。白天我们在引镇街头的一家饭馆喝过酒,有些微的醉意,晚上的愁绪就更浓了。山泉叮咚,山风呼呼,却掩盖不了我内心的那一份烦忧。之后,我再没去过嘉午台。嘉午台给我的记忆,就是那晚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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