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桃花带露浓（尤凌波）

      裹藏得太严实了，就容易把自己也给封死了，就像桃核，外面那层厚厚的硬壳，钢盔铁甲般，啃不动，砸不烂，真不知柔弱的桃仁，是怎么冲破了那层盔甲，萌生为一棵小桃树苗的。所以说，世上最强大的，往往是看起来最柔弱的，水滴石穿，芽顶壳破。

　　踏进春天的田野，绿草丛中，偶尔可见破土而出的桃树苗，稚嫩的茎秆上，顶着一两片蜷曲的叶，小心翼翼地吻着风，啜着雨，拥抱着阳光，任谁见了，都会顿生怜爱之心，轻轻连根挖起，移栽到自家院中。可能顶破钢铁外壳的桃树苗，脾气也倔强，任你百般呵护，千般伺候，原本翠盈盈的叶片还是萎苶了，直至枯黄干死，就像山麻雀，倘被捉进笼中，宁可撞笼而死，也绝不肯吃笼中那满盏的谷米，不饮那满盅的清水。

　　因而那桃树也就由着自己的天性，自由生长在自己选中的山坡、崖畔、沟谷之处了，庭院间反倒稀罕。柳绿之时，桃花也就灼灼地盛开了，让关中平原充满了春的气息、春的色彩、春的故事。唐时，书生崔护进京赶考，在长安城南一处名叫桃溪堡的村子，敲开一户柴门，向一位村姑讨水喝，水碗递上，四目相对，竟电光石火，一见钟情，被女孩儿家的美貌所吸引，从此便再也割舍不下。一年之后，崔护终于得暇再次登门寻访，却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春风在笑，崔护的心却在哭。月老虽未成全这段姻缘，却让这段故事连同这首诗流传千古。

　　当终南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之时，山下川道的芳菲却早褪尽，花瓣零落变成泥，但花蒂处却萌生了一颗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小脑袋一日日渐大，也晕染了一两点红晕，只是全身的绒毛始终不褪，反倒愈发浓密，原来都是一些毛桃。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仙桃，五百年一开花，一千年一结果，毛桃肯定不敢与之相比，就是与水蜜桃比起来，口感还是差得太远了。味寡淡，汁液少，肉质艮，也正因此，毛桃才始终挂在树上得以保全，若是如水蜜桃般，一咬一口蜜汁，还能留待成熟吗？这种毛桃，花朵却分外妖艳，现已被大量引进到城市中，作为绿化美化的树种。看来，缺陷瑕疵，在某个时候，某些场合，某种地点，反而会是一种无法替代的优点哩。水蜜桃、蟠桃、黄桃之类的优良品种，都集中在果园里了，早晚都有人看守。前几年，西安城北一带，就种有大片的水蜜桃，果大、皮白、汁多、味甜，可惜后来城区扩大，果园所在早已矗立起一幢幢高楼，城北的水蜜桃也就难寻了。秦岭山脚下，也有一地，种有上万亩桃园，为此还举办过桃花节。桃花开时，煞是好看，城里人踏春赏花，络绎不绝，遗憾的是桃子品种多为沙红桃，个头虽大，颜色也艳，吃起来却硬得硌牙。好在这几年正在逐步更新优化。其实像水蜜桃、蟠桃、黄桃等，都是人们长期培育改良出来，有许多就是在毛桃树上嫁接而成的。

　　植物中，靠花来繁衍的，那花必艳、必香，靠果仁来繁衍的，那果必甜、必大，但需等到成熟。为防止虫蚁糟害，桃木虽不能生刺，但却会流胶，树身上自然分泌一种胶，虫蚁触之，即被粘锢，难以挣脱。有一种宝石叫做琥珀，琥珀就是树胶、松脂偶然被大地封存在地下，经千万年自然演化而产生的，其中恰巧粘住了的虫蚁、蜂蝶，便完好地保存下来，栩栩如生，当是琥珀中的珍品。现在桃胶已是美容品中的重要原料，其产生的经济价值，甚至超过了桃子，可见自然界中几乎没有废物。

　　桃树也会衰老，或者被更新换代，砍伐下来的桃木同样能被利用，当然不是烧火烧炕那般简单，而是被餐馆收去，连同梨木、苹果木、枣木等，用以烤鸭。桃木还有一种奇特的作用，据说可以辟邪，而这种民俗，是从唐代开始流传的，到了宋时，几乎广为流行。王安石的《元日》诗写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早期的春联就是桃木做的，故称桃符。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外地许多桃农就用桃木做成刀、剑、符，销售自然火爆。还有的研发出了桃木枕头、桃木梳子，据说可解痉通络，行气逐淤，对治疗颈椎病有奇效，并能提神醒脑，促进发囊，改善发质，同样销路甚好。相比之下，关中道上的秦人在这方面就有些落伍了，只知老老实实当个桃农，除了卖桃，别的似乎就做得太少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