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榴花照眼明（尤凌波）

      牛羊啃草，虎狼食肉，蜂蝶采花，鸟雀捕虫，蜣螂推粪，目的单纯明确，果腹而已。其实，人吃五谷果蔬，同样如此。但有些食物，却被人为地赋予了一定的含义，或为纪念某件事，或是缅怀某个人，或迎接节令转换，譬如元宵的汤圆，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冬至的饺子，腊八的粥，小年的灶爷饦。

　　冰封雪盖，漫长的冬季，草木蛰伏、寂寥、隐忍，同时也在默默蓄积，当暖暖的春风吹裂了寒冰，酥软了大地，便迫不及待地竞相发芽、长叶、吐蕊、结果。先是樱桃、杨梅红艳于春，继而桃、杏、荔枝酸甜于夏，待到金秋，梨、枣、柿、栗、核桃、葡萄、石榴压弯枝头，处处飘香。这些自然界中的果实，有的也被人们安排了不同的角色，像那桃子，就成了长寿的象征，寿宴上必不可少，哪怕错过了节令，亦会用面粉做成桃形，称为寿桃。就连神话中的寿星老，硕大的脑袋，也活脱脱一枚水蜜桃。只是近些年来，寿桃已被舶来的蛋糕冲击，屈尊为配角了，好在尚未彻底退场。还有洞房花烛夜，新人床铺上，红枣花生定要铺摊，祈愿早生贵子嘛。

　　中秋的月，如盘，高悬，大地一片银辉，千家万户吃月饼，赏明月，共团圆。此时，正值葡萄、石榴最甜美。历史上，凡异域、外邦，几乎皆被视为蛮夷，就连外来的物产，也统统冠以胡、番称之:胡瓜（黄瓜）、胡豆（蚕豆）、胡蒜（大蒜）、胡桃（核桃）、胡麻（芝麻）、番豆（花生）、番椒（辣椒）、番麦（玉米）、番石榴（石榴），有些至今还延续着这一叫法，像胡椒、胡萝卜、番薯、番茄等。石榴的祖上原在波斯，而葡萄的故乡就远些，也广些，欧洲、西亚均有。应该感谢张骞呢，是他出使西域时引进了这两样东西，当然还有其他许多物种。历经两千多年的风雨，如今早已在神州大地扎下了根，且衍生出了不少新的名品。陕西临潼所产的石榴，个头大，籽粒饱，色泽艳，名闻遐迩，还有攀枝花的软籽石榴、云南的酸石榴等，也是石榴家族的望族。葡萄美酒夜光杯，可见葡萄很早就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至今以葡萄为原料的红酒名品数不胜数，干脆不数。鲜食的就有美国红提、新疆马奶子葡萄、无籽葡萄干，前两年陕西的户太八号也异军突起，在关中独占鳌头。

　　关中素来富庶，人口稠密，土地尤显金贵，葡萄、石榴，还有其他果木，过去一般都不舍得在良田里种植，不是利用河滩沟壑，便是在院落一角，点种几株。昔日讲究些的人家，门内一旁，种棵石榴树，院中角落，再支一藤葡萄。春时，葡萄花开，细碎如米，色泽淡黄，那花香缥缥缈缈，刻意闻时，似有若无，不理会它时，却又幽然入腑。最惬意的，还数盛夏，浓密的葡萄架，几乎将阳光隔绝屏蔽，一壶清茶，蒲扇轻摇，竹椅上一躺，就是酣畅的一觉。七夕之夜，据说可以在葡萄架下，听到牛郎与织女相会时的情话。当然，更多的是说，葡萄藤架过阴，阴魂野鬼爱躲藏于此，于是，过去的娃娃们独自个儿时，一般都不敢在葡萄架下待。现在想来，都是大人们骗小孩子们的鬼话，怕娃娃们趁人不备时，偷吃未成熟的葡萄。

　　葡萄藤下铺满细碎的花屑时，葡萄藤上就结满了串串葡萄穗。此时，石榴花才开始登场，花蕾绽放，大如牡丹，鲜红似血，娇艳欲滴，在绿叶的映衬下，分外妖娆。恐怕天下没有一处能比得上秦人对石榴树的钟爱了。临潼田野里大片的石榴园不论，整个古城的大街小巷、公园社区乃至二、三环旁，石榴树几乎无处不在。五月榴花照眼明，长安榴花红似火，若遇一场狂风，一夜白雨，那树上一片红霞，树下便一地胭脂，任谁见了，也不禁心颤、心动、心痛，铭心刻骨，石榴花已然千年古都一景了。古城号称“一城文化，半城神仙”，于是吟的、唱的，画的、照的，莫不是榴花，难怪就连西安电视台的台标，也是一朵娇艳盛开的石榴花。

　　都市内栽植的石榴树，大多是一种观赏性石榴，主要是用来赏花的，一般不结果，有些结果的，那果也小，更涩，中看不中用，难以食用。真正食用的美果还得数临潼的石榴，满园满树的石榴，果实硕大，大到刚刚从华清池汤泉出浴的贵妃杨玉环，一双纤纤细手也拿它不动呢。硕大的果实，籽粒饱满，颗颗晶莹剔透，紧紧地抱在一起，使人想到了五十六个民族要像石榴籽一样团结这句话。不论大小，石榴籽都多，传统文化中，多子多福历来是人生追求的目标，因此石榴亦是喜庆的象征，凡家中挂的石榴画，也一定外壳绽开，露出那红艳的籽实，瓜瓞绵绵，多子多福，繁荣兴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