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没能帮父种上麦(王炜)
北方大地上,多数粮食作物都是春种秋收,而小麦却是秋种夏收,它是要挨过严寒走向春天,成熟于夏日的。它悖逆于节气时令,似乎彰显了一种独特的精神或气节。
我出生在渭北农村,从小吃着麦面长大,熟知麦子的种植和生长过程。尽管传说中神农氏教民稼穑的地方就在我们那一带,但我不知道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啥时候开始种植麦子。我问过祖父辈的老人们,他们也不知道。祖祖辈辈的人们,都一茬一茬地故去了,他们的子孙生生不息,养活他们子孙的麦子也生生不息,神农教稼的传说也世世代代流传不止。
二十多年前,我考上大学、跳出了“农门”,毕业后在城市里工作、成家和生活,就很少再回老家农村了。刚毕业那几年,每逢夏秋农忙时,我都会帮父母收麦子、扳苞谷。因为那阵子基本上人工收割,还没有收割机等农机机械。回家干农活时,常被乡亲们戏谑:“都是城里人了,还回来干这活儿。”我笑着说:“城里人也要吃粮食么。” 后来,我回老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父亲说都用机械收割种地了,我回去也帮不上多大忙,要以工作为重。说实话,农忙时确有碰上出差的时候,也有工作忙、抽不开身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是我“躲避”了。多年不干体力活,我是惧怕干农活的。我八九岁开始下田地干活,一直到考上大学,每年都要干很多农活。那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的手掌结了厚厚的硬茧,直到大学毕业,这些茧子才慢慢褪掉,手掌变得细嫩光软。对父亲粗糙手掌的感知,最近一次应该是在前年。我要帮父亲抬一袋粮食,习惯于抓着对方一个手臂做抬杠。就在父亲抓住我手背的瞬间,感知到有些冰凉、有着厚厚老茧的手掌,那是硌人心的手掌。那一刻,我的心被硌痛了。父母已年过七十,几十年来一直劳作在那片土地上,务果园,种庄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谁怎么劝说,从未放弃耕耘和收获。
今年国庆假期,我没计划回老家。主要是想避开十一高峰,就想着晚一周左右再回去,到时候还可以帮父亲种麦子。想到这一点时,我还暗自高兴了一阵,没想到这个高兴最后却变成了遗憾。国庆节的下午,母亲打来电话,说别人家的娃们都回来了,问我要是没有车就不回来了,还特别问到她的孙子回不回。我理解母亲的心情,知道她想孙子了。我告诉母亲,说晚几天我再回去,因为到时候我可以帮父亲种麦子;我说她孙子下午就从学校回来了,我让他先回去。母亲这才挂了电话。握着手机,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给父亲打电话,再次确认种麦子的时间。父亲说就是在寒露节气之后才开始种。我说那我回去帮种麦子,父亲说好,他今年胳膊不得劲(原来受过伤),正愁撒不了化肥哩。我知道,二亩地要撒七八袋化肥的,一袋一百斤,总共七八百斤。把磷肥和碳酸氢铵搅和在一起,用提笼一笼笼地提着,再一把一把地撒匀在二亩大的面积上。每袋化肥还得从地头扛进地里,分几截放好,撒起来方便些。那确是很累的活计。小麦专用肥和复合肥,跟磷肥和碳酸氢铵不一样,它们都是颗粒状,可以直接倒在播种机车斗里施进土壤,不用手撒,很省劲儿。可父亲拒绝了,他执拗地认为小麦底肥用磷肥和碳酸氢铵是最好的,肥力后劲足,复合肥比不上。我沉默了,务弄庄稼,父亲是行家。
今年秋雨多,父亲叮嘱我天气好了再回来,下雨天回来也帮不上啥忙。我在手机上一天到晚看几遍老家的天气,估摸着回老家的时间。终于,在重阳节前有三天没有雨。我征求父亲意见,他说那正好种麦子。
重阳节先一天,我回到了老家,计划第二天下午种麦子。我跟父亲说,撒完化肥我就得赶回西安,因为第二天一大早我有个重要事情要处理。 岂料天不遂人愿,当晚又下起了雨;天气预报显示是阴天,我无语了。我和父母在屋子里说话,屋外雨扑簌簌地下着,听着流下的房檐水,父亲感叹说:“这天呀,再不种麦子就晚了!”我问父亲,不是说麦子隔月种同月收吗?父亲说,话是那样说,晚种的麦子分蘖不好,播种时得加籽,收成一般是有,要丰产就难了,说罢一声叹息。
我想起祖父在世时,说过他们种麦时的情景——天气冷了,人都穿上了棉袄;那时候用牛耕地,一大早赶到地头,冷得实在受不了,他们就抱着牛肚子取暖。 记得有一年,天气大旱。收完苞谷也没下一丁点雨,因为土地没墒,种不了麦子,只有先浇地灌溉后才可以下种,便耽搁了时令,种麦子就晚了,人们都抢时间。方圆几里的几个村庄,仅有一两台犁地的拖拉机和播种机。那几天,拖拉机后面,总跟着一大群的乡亲,忙不迭地给司机递烟送水,只巴望着能尽快去给自家犁地种麦。
从我上初中起,家里就养了一头老黄牛。在乡亲们跟前跑后撵拖拉机的时间里,父亲扶着犁,举着鞭子吆喝着牛,一犁一犁地种完了自家的地。他不用去撵拖拉机,也不用去巴结讨好谁。他只讨好那头牛,在活吃紧的时候,牛很难得地吃上一回馒头。那是父亲掰碎喂它的,那是给人吃的白面馒头。
一时间,我想起好多跟种麦有关的情景,盼着雨尽快停下来。
第二天,父亲并没有去地里查看,他知道先一晚上下的雨,机械是不能进地作业的。吃完午饭,父亲对我说:“你走吧,忙你的事去,等天大晴了我自己慢慢弄。”我看天气预报,第二天预报还是中雨,我却不能待在家里等天晴。
我背起装着面粉和苹果沉甸甸的背包,走出了家门。母亲跟了上来,说她去路口买点帮助消化的药,顺便送送我。我和母亲一起走在公路上,我的内心一阵阵酸楚。
十多年了,我没能帮父亲种上麦,突然间想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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