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田:碎事里的笑声
听一位学者谈天说地,也许听不懂而觉得深奥。听佛家谈经说道,你会觉得距生活遥远而兴趣索然。但是,听乡党说蛋蛋笼的家常,你会觉得有新奇的感受,随之超然的受活极了。
乡里人不知从什么时间起把说故事叫做讲“古经”?可见乡党们对故事的理解是多么的深刻啊!
我不知道撂白话,抬杠,顶椤,说笑话是否也属于说古经一类的范畴,我只记得小时候,日子里的笑声。
一到晚上吃完饭,是农村里最热闹最为自由的时候,乡党爷们围在三官庙前的大槐树下,摆开了场子,乡下人说的;开火了。就说这下棋吧,看着不蠃啥,但,输了同样是红脖子涨脸的争持不下,往往三言两句说丁崩了,说不定惹下啥祸事呢?不是举起刚吃完饭的老碗摔过去,要不就是棋盘角角一提,杨场而去,棋子哗的撒了一地,双方观战的军师随口说:臭棋,臭棋,更是火上泼油,众人那时注定要“哇”地一声哄了场子,其余的人讨了没趣,就又围到其它场子继续搅活着,这阵势乡党们见的多了。丢方的也是一样,俗话说;“方是泥的,输了是急的”,说不定一没留神,看走了眼,那一步“方蛋”没走稳,又后悔,对方不让,就吵起来,更有甚者,他们有的为丢方忘了给婆娘搅水,忘了给娃抓药,忘了给屋里打油,闹得各户的婆娘,碎娃跑来骂绝,拉架。
西北的黄土向来是藏龙卧虎的,农村乡党们可不敢貌象,谲河水也不可斗量,粗人,俗人,文雅人,争冷,二百五,半吊子,啥水平的都有,巧媳妇,笨婆娘,贤慧人多的是,那不粗不细的识了两字,就爱装诗文,讲古经的二细子和下棋丢方的粗汉子不大一样,他们往往讲一些笑话,其中带酸,带甜,有苦,有乐,逗得婆娘媳妇们咯咯地笑出声来。二狗家在蓝田县,算是读了两天书,经常和队长叔抬杠说笑话,来两句文的惹得大家发笑。队长叔说“二狗是个二亦子货”,二狗就又和队长叔又抬上了杠。大伙说队长兹眉善目的是个佛像,人实称着呢?二狗却摇了摇头,边走边说;“那么佛,那么佛,白糖果子往上挪,挪地慢了吃不着…”
队长叔这几天神着呢,爱讲古经,那天讲了一个蓝田县的老爷“麻卡”,咋一听还以为是个外国人的名子呢?惹得二狗子心里不舒服,当场和队长叔顶起牛来,各不相让。
“ 哦叽个,哦几个,在长安城的东临,有位蓝田县,姓啥名啥咱不知道,光知道老爷人送外号叫;“麻卡”,老爷生来怕婆娘,于是在大堂的屏风上挖了个洞,断案时,婆娘隔着屏风眼出主意,使眼色,指使老爷断案,有一天,县老爷正在升堂问案,刚把惊堂木举起,回头一看,屏风上的洞眼被谁糊了,弄得老爷荒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惊堂木一拍怒道;“谁有糊纸?”衙役不知何事,听了个;“谁有胡子”,急忙禀道;“老爷,县城东门外,张家铺子的张老头儿有胡子”,老爷说;“拿来见我”。那张老头是长安人,听说县老爷要拿有胡子的人,就急忙把胡子剃了,正弄着衙门里的人就到了,连人带胡子一起捆到县衙,老爷惊堂又一拍,问道;“听说你有糊纸?”张老头忙说;“草民没有呀?”,老爷却不相信,围着老头子转了半天,看到张老头子后腰上扁的那聂胡子,老爷有了主意,“哈哈”,喝道;“你没有糊纸,却还带着浆刷子,”张老头急忙大喊:“怨枉……”。张老头关了铺子回到长安地界,逢人便说:“蓝田县老爷麻卡。”一传十,十传百,哦几个,一直传遍了西京境地,队长叔刚说完,二狗接上嘴说:“蓝田老爷怕婆娘?咱队长也是个怕老婆,还说谁呢些?
人常说:文长安,嘹户县,最麻嘎的是蓝田县。
大概就是指的此事,要叫我说;长安自古帝王都,文脉深自不必说了,当然是人人文气实足了,蓝田县老爷麻嘎,也是人所共知的,那嘹户县,是怎样的嘹呢?有人说;户县秦头镇就是例子,有童谣为证;“杜鲁门,高鼻子,想吃秦镇凉皮子,辣子呛了一鼻子,跑回太平洋洗鼻子,青蛙踢了一蹄子,”可见户县的名气之大,仅见一斑,你说嘹不嘹呢?大伙儿又笑了一回。
二狗不服气,来个独白,不知是编派队长叔呢,还是真有其事,又当场讲起了队长叔的古经事儿,说;“我看咱堡子有人也麻卡,怕婆娘。”说:我给你们讲了,回去可悄悄地,不能乱传。那队长的娘子爱睡赖觉,干早的太阳都照到沟渠子了,才赖洋洋的伸了腰,用被子围了身子,坐在炕中间,等着队长叔把煎好的荷苞鸡蛋揣上来,在被窝里吃了,又纳头便睡,上工的铃响了,队长派完活路下地去了,那婆娘又继续做着没做完的美梦。社员们在南湾地里干完了一上午的活儿,村里的放工铃又响起了,那婆娘才央央的拖着鞋子,揣着尿盆子到后院茅坑泼了一回,然后,从麦苋地子堆纳了柴禾,灶房里生起了灶火,厦子房上冒起了蓝蓝的炊烟。
队长叔放工回家,洗了脸和手,那婆娘便揣上饭菜,吃完饭,自然是队长叔刷锅,洗碗,挑水,喂猪老一套的活计,那婆娘却嗑着瓜子,迈着悠闲的碎步,象个戏文里的旦角,扭捏到街上逛去了,乡党们都羡幕队长妇人有福气,嫁了个好男人,有的说;“哦队长是个那么佛,怕婆娘,搁了我一天打她三回,看她还逛不?”。正说着二狗嘎然而止,象鸡娃见到了饿老子,不言传了,大伙回头一看,原来是队长叔举着烟袋杆,悄悄站在身后;二狗多灵醒呀!队长叔给大伙说:“二狗是个老北瓜,甭信他的鬼话,”有的说:“那货是个自小卖蒸馍,啥啥都经过的主,”队长叔说:“有一样他娃就是没经过?”大伙问:“那样没经过?”队长叔故意卖个关子不说,逗得二狗也急了,说:“你哦几个就说,咱不怕,”队长叔:“我就不客气说了:你娘上炕生你,该是没见过吧,”话音刚落,哗的一声,笑翻一大片,二狗满脸通红,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大屁来。
下棋丢方的乡党们早就散伙了,寂静无声的夜,过了好久,这回二狗人是丢大了,想要捞回面子,有的人站起来准备走,二狗急了说:“甭走,还有燎的呢?”大伙说:“怕是吃烫饭吧”,二狗说:“大白的蒸馍,夜黑咧刚蒸……比前一个精采”,大伙儿吃道是和队长叔叫上劲了。早先,在南场洋芋坡锄苞谷,有一天放工早,走在路上,队长叔和我打睹,看谁回家吃饭早,队长叔点了头,二话没说,加快脚步就往家里赶,回到家里一看,那婆娘还围着大花被子坐在炕中间丢盹呢,眼看着队长叔输定了,又气,又急,又好笑,队长叔一下子火了,揭了被子抱起裸着上身的媳妇,奔向人多的南场十字,边走边喊:“大家爷们都来看哪?晌午端了还不做饭?你个赖婆娘呀”,大伙一看吃了一惊,哪么佛今天是咋?发这大的脾气?随后哄的笑得前仰后翻,那婆娘直捂了脸,也顾不得裸露的雪白大奶子,在众目睽睽下一闪一闪的乱摆,活象两个大白蒸馍,两片光脚不停乱蹬着……。二狗看了兴哉乐祸,大声吆呼着:“大白(伯)的蒸馍,夜(爷)黑咧蒸的,不吃咧罢(爸),拿回啊?”当场又笑翻了几个,甚至还有笑喷了的,大家议论着赖人的“胡央“如何不好,如何丢人买害呢。
那婆娘自此以后勤快了许多,贤慧得象了换个人似的,从此,很少串门子,本顺勤快,一心一意和队长叔过起了日子,以后,队长叔落下了个歇后语的美称:《老队长打睹——输定了》。据二狗讲;准备收入字典呢,这当然是胡吹冒料呢?队长叔不服说:“二狗是牛没革头,胡曳呢?”“有个胡说的病呢”。后来,大家把二狗叫成了:“病狗”,听见谁叫哦外号,二狗就吃哄不住咧。
关中的黄土,不但生长黑油油的庄稼,也养育着厚道的乡党,滋润出受活的日子和舒坦的笑声,乡村里,堡子中,有讲不完的古经,撂不尽的白话,听不完的笑声,夜深人静了,乡党们还在大槐树下,讲着,片着,抬着,撂着,各式各样,杂七杂八,不管有意思也好,没意思也罢,反正一咕脑的爱听,爱扁,爱撂。一咕恼地在日子里过活着,在碎事里笑着。
多少年来,我跻身于乡村的古经之中,常常被乡党们的乐愉精神所感动,被她们平凡的生活所吸引,我为我徘徊于此感到充实,为有这样幽默的文化而骄傲,俗话说:“牛革头能杆面,”这是真的,说是歪理,其实一点也不歪,我甚至为乡村的蛋蛋笼碎古经,骄傲过几回,也感动过好几回,总觉得应该费神操心的为它做点啥?心里才踏实。
古经抚平了日子里的愁忧,更加充实了乡党们的灵魂,激发对生活的热爱,她们的日子必然是奇妙,美好,幸福的,何不生华在这散文之中呢?
春风给大地抹上了绿色,笑声把感情溶入到生活中来,把快乐从劳累中拉出来,告诉人们:这碎事古经是真正的生活。
昏昏道人戊子年大署于城壕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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