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太乙听蝉(王海珺)
来终南居住,已经是第七个夏天。从太乙镇的山脚下仰望,可以看见古时著名的天都峰,阳光下泛着瓦蓝色的辉光。住在大秦岭中,冬天有暖气,夏天也就热个十来天,且要比西安市内气温低四五摄氏度,所以很是爽快。在燥热的时间里,人的心情是烦乱的。室外骄阳如火,室内炙烤似蒸。心静自然凉,我自是有独特的乘凉之法。拿一本书,到河边的柳树下,拣一长条石凳躺下,看书;书看累了,看树荫,看树荫间的天空和云。峪口间滚下来的山风,吹在身上很惬意。偶尔会有几只花斑长腿蚊子来造访,愉快地给你发几个红包。看书累的当口,看云看天看树荫的时候,其实耳朵也没闲着。这时候你会发现,其实和你一样烦乱的,还有树上的知了。
大约是在入伏时节,知了就在树上鸣唱了起来。起初蝉虫并不是太多,声音也很单薄,只有间歇的鸣声起起落落。用不了几天,大批的蝉虫都蜕变了出来,在树间,仿佛有万只蝉儿齐奏,时时发出巨大的轰鸣。我生长的陕北,也是有知了的。但那是一种体型巨大、身体发黑的虫子,叫声也更加响亮些。它不断地发出“威武威武”的声音来,所以,陕北人把知了就叫“威武”。我当时很是诧异,“weiwu”这俩字究竟应该怎么写。经过不断查字典,用心推测,它应该是“蜲蝥”这二字——字典中有“振鳞奋翼,蜲蜲蜲蜲”的字样。由此我判定,“蜲”字一定就是这个写法。
“蜲蝥”这种鸣蝉,关中地区也有,但并不多见。只是在即将立秋的前两天,我听到过它的叫声,蜲蜲蜲蜲。但很快,便销声匿迹了。而关中地区更多的蝉虫,体型都要小一些,翅膀却很长。这些小小的虫儿,从早上到夜晚不停歇,在高高的树冠间,弄出如此聒噪的声响,让人真的不敢小视。在陕北生活期间,夜晚是听不到知了的鸣唱的,所以在读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里“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一句时,怎么也领会不了。可到了关中地区住才知道,夜里鸣蝉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我在树下读书久了,便会合起书来,抬头看那些小小的虫子们,听它们歌唱。看是不容易看到的,听却是听足了。在这万蝉齐鸣的太乙河畔,我的心是孤寂的。被蝉声牵引,我想起了古人咏蝉的诗句。在以诗著称的唐代,最有名的咏蝉人有虞世南、骆宾王和李商隐,他们被后人称为“咏蝉三绝”——虞世南的“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骆宾王有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李商隐笔下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三位诗人都是通过写蝉,来表达自己的心声。其实这个世界,哪个人又不是一只蝉呢?哪个人不都是想通过自己的吟唱,让这个世界了解自己,从而得到认同感呢?
一只蝉在幽深清冷的树间,想用鸣叫表达自己的与众不同;一个人在这孤独寂寞的世界,想用思想证明自己的特立独行。可是,一万只蝉虫可以在树间制造出令人耳聋的轰鸣,一万个人却很难使用同一个音调,很难发出同一种声音。在众人间,如行走于无边的夜,你会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喑哑和微弱。这又不由地让我想起了另一首诗,隋代人江总的《咏蝉诗》“白露凉风吹,朱明落照移。鸣条噪林柳,流响遍台池。忖声如易得,寻忽却难知”。
宋人范仲淹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大约就是当下这蝉,以及听蝉的我的真实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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