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年麦黄时(孙亚玲)
东方鱼肚刚刚变白的时候,峒峪岭上的算黄算割鸟儿就开始叫个不停。
是的,麦子黄了,又要割麦了。早在一个月前,我就给姨父打电话,说割麦的时候回去,想体验一下小时候给生产队拾麦子的感觉。可姨父说:“还拾啥麦子呢,早都不用镰刀割了,收割机前边割后边种,哪来的麦子拾呢。”
撂下电话,我想了想:是啊,科技日益发达的今天,哪还要靠人在大太阳底下大汗淋漓地用镰刀割麦?
小时候秋麦两忙季节,总能听到婆对家人说,秋麦两忙,绣女下场。大哥和二哥是初中生,学校放假,他们也加入到大人的行列,给生产队割麦。我和三哥小,只能提着竹笼,和村里像我们一样大的小学生,跟在割麦的大人屁股后边,捡拾洒落的麦穗。
上工时间,我们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提着竹笼穿梭于麦地里的各个角落,把捡拾的麦穗在大人放工时统一交到生产队里。但放工后,在等开饭的间歇里,我们就悄悄地来到地里,偷偷捡拾麦子。那会儿拾的麦子,是可以拿回家的。
我们队看麦子的,是一个叫二民的人。他从小就患有小儿麻痹,拄着一双拐杖。每天中午,在其他社员都回去吃饭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留在地里,看护着全队人下一年的口粮。
每当远远看见拾麦子的孩子时,他就从树底下站起来,把整个身子靠在树上,一手拄着拐棍,一手使劲摇着,大声地喊着:“回去,吃饭去,还没到上工的时候!”他喊他的,我们拾我们的,如果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只是喊喊而已,不会真正驱赶我们走开的。
刚开始时,我还能老实一点,只是在拉过麦梱的地里到处走动地拾麦子。慢慢的,瞄见二民看管得并不紧,胆子也就大了,一点一点地向麦梱旁边靠近。二民看见了,又大声地喊着:“出去,出去,甭到麦梱地里来。”孩子们大概是摸到了二民的脾气,他喊归喊,所有人都只顾拾麦子,并不理睬他。
二民喊了一阵,看孩子们并没有走出麦梱地的意思,就一手拄拐棍,一瘸一跛地走过来,用拐棍驱赶着孩子离开。拾麦子的人有十多个,二民赶了这个,就赶不了那个。我们也像和二民捉迷藏一样,一会跑到东,一会又跑到西,二民赶东边这群的,西边那群又钻进了麦梱地里,有手快的,还从麦梱子里抽一把出来,麻利地掐下麦穗放进竹笼里,扔掉麦秸秆,又装模作样地弯着腰在地里到处瞅着。当他赶西边这群孩子的时候,东边的那群孩子又做着和西边孩子一样的事情。如此反复,二民一个中午都在麦地里和我们兜着转着。
别看二民的腿瘸,平时在村里走路却是很快的,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可在麦地里不知为啥,二民咋样都走不动,总是慢得不能再慢。有时候甚至还得停下来,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满脸的汗说:“这帮碎猴子,把我整得不行了,你们再这样捣蛋,我的好腿也能跑断了。”二民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前走几步:“你几个碎鬼听着,如果让我撵上了,可别怪我不客气。”我们互相看着二民:“来啊,你来撵啊……”
就这样,二民每天都和我们在麦地里打着游击战,估计队里社员们该来上工时,二民就会大声吆喝着孩子们:“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如果我们还不离去,而且稀稀拉拉确有社员来割麦的时候,二民就会比刚才凶很多,说:“滚,都滚,我刚眨一下眼,你几个碎东西又来了,快回去!把拾的麦子交回去,别往自己家里拿!”我们看着二民使过来的眼色是真急了,就呼啦一下子从麦地里跑出来,提着竹笼回家去了……
今年二大在老家盖新房子,架楼板那天我回村里去了。凑巧二民那天也来给二大家帮忙,双拐放在身旁,坐在盖房场地旁的石头上,和大家说着笑着,很是乐观。我走上前去,给二民倒了一杯茶水,双手递给他:“二民,你还是当年看麦地时的老样子,一点也没显老啊。”二民接过茶杯说:“好我的亚玲姑呢,儿子都比我高了,还能不老啊。你看你,那时候两个红脸蛋,两筒鼻涕流着,现在多洋气的。要是你不和我说话,我都不敢认你了。”三哥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多亏二民那时给队里看麦地,要是别人,恐怕连一穗麦子也拾不到。”二民摇着头说:“哎,那个时候大家都可怜,谁家要是有粮食也不愿意去受那个罪,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就是放开拾,也拾不了多少的。”
最近又是热得流火的麦忙天。坐在家里,开着空调,还感觉热得受不了。想起小时候顶着大太阳在麦地里跑来跑去的样子,简直不敢想象。那个饿得大人、小孩嗷嗷叫的年代,不见了踪影。在党的好政策下,如今摆在每家餐桌上的果蔬饭菜,都是吃不完的美食佳肴了。那年麦黄时的情景常常在梦里,镌刻在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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