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暗香浮动酒娘子
总觉得糯米如人,时而刚劲,时而柔诺。一垄秋稻,蜕皮扬场,粒粒光泽浮动,饱满刚硬,是生米的个性。添水蒸煮后,会陡然换了模样,绵软糯滑,是一派成熟品味。糯米的品性至此,并未完整表达。若是加份引子,温热之中,窖藏三五日,且时间愈久,滋味愈发浓烈。脱胎换骨一般,糯米就此从食物过渡到酒的概念中了。
所谓酒者,粮食精也。这是嗜酒者的心头好,笔者虽不嗜酒,却也觉得这话说得贴切。酝酿时间的不同,酒的滋味便也截然不同,若牵引出的是粮食的炽热,便是白酒的辛辣;若蒸发的是粮食的轻巧,便是啤酒的爽口;而若恰巧收藏的是糯米的绵长,那就是稠酒的浓郁了。酒香袭人时,会恍惚觉得白酒似大小伙子,啤酒似黄嘴小儿,而稠酒就是身着蓝花布衫的酒娘子,而这最俏的酒娘子,当属长安城里的黄桂稠酒。
带着一点点淡香,色白如玉的稠酒,在儿时,是春节家里餐桌上的佳酿。每当母亲在炉灶上架起铁锅,放入稠酒胚子,略加水,慢火滚开,升腾的蒸汽,便会带着丝丝的甜味,弥漫在厨房。冬日里,若是趁热喝了这稠酒,会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点亮一般,闪着幸福的光芒。若搁凉再喝,甜味会被更凸显出来,是另一种冰凉沁心。稠酒几无酒精含量,可说是有酒之名,无酒之实,且滋味醇厚,绵甜适口,老幼均喜。小时候,每次喝黄桂稠酒,总会心生疑惑,没有放糖的稠酒,缘何如此甘甜;每次也因找不到黄桂的痕迹,偶然会有少许遗憾掠过。
桂花入食,自古即有,不似南方的桂花藕、黄桂粥中,桂花的写实处理。黄桂稠酒中的桂花,完全是大写意的手笔,因为在稠酒中只能品其香,不能见其影。酿制黄桂稠酒是个耐心活,将清亮的上等糯米,以清水浸泡数时,然后在竹制笼屉中,铺上淋湿的纯棉粗布,将糯米疏散地撒放其上,旺火蒸腾。待米心去硬,糯米将熟未熟之际,撤火,凉温,去燥热。撒入酒曲,拌匀。将处理后的糯米放置于洁净陶缸中,略微拍打瓷实,将木棒插入糯米中央,环绕挤压出一个喇叭形的空间,盖上干净竹盖,置温暖处搁置。三五天后,便会有汁液从糯米中渗出,带着清冽的酒香,在喇叭口处“喧哗”。从渗汁多少,可知稠酒的发酵程度。让糯米变身成稠酒,最神奇莫过这酒曲,而桂花的大写意全在其中。发酵好的糯米就变成了酒醅,将酒醅放入编织略密实的竹箩中,加水,然后或用手或用器具,挤压、揉搓,反复多次,稠酒便会顺箩筐的洞眼中流出。在这道过酒程序中,若加入蜜酿桂花,成就的便是黄桂稠酒的神来之笔,酒娘子的暗香就此浮现,恰如李白诗句:“风吹柳话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醪醴是稠酒的古名。古时五谷熬制成汤液,滋养五脏;若是五谷熬煮,发酵酿造,便得醪醴,可治疗五脏之病。醪,浊酒;醴,甜酒,醪醴合起来便是浊甜之酒,故而稠酒色如白玉,却不透明,依旧呈现的糯米之精华。古时酿造稠酒,讲究用稻秆烹煮糯米,此非妄言,古书《黄帝内经素问》中有对答:“黄帝问曰:为五谷汤液及醪醴奈何?岐伯对曰:必以稻米,炊之稻薪。稻米者完,稻薪者坚。帝曰:何以然?岐伯曰:此得天地之和,高下之宜,故能至完,伐取得时,故能至坚也。”古人做事确是讲究。
唐时长安,最好的稠酒产自长乐坊,《唐西京城坊考》上便记有一笔。一日唐玄宗携杨贵妃到此饮酒,颇是赞赏,贵妃将开满桂花的枝条赠予店主。这桂枝被植于园中,繁衍成林,店主后将桂花入酒,随得黄桂稠酒。这是野史传说,无从考证,只是这黄桂稠酒亦被唤作贵妃稠酒,“秋风吹渭水,稠酒满长安”,亦成长安一景。“李白斗酒诗百篇”也罢,“张旭三杯草圣传”也好,乃或是“知章骑马似乘船”,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的文人雅士,饮得若是浊酒一杯,会不会就是黄桂稠酒。若真是如此,那这位暗香浮动“酒娘子”,原来早已穿街过巷,走入唐代诗意之中,身影绰约,端然一派风流气质,从古至今,未曾改变。作者单位: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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