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在杳无人迹的地方处处是人的生命之美--萧焕的花鸟
我的本家萧焕先生,生于秦岭北麓终南山的怀抱中,长于人文传统深厚的长安城。几十年求学、教学于西安美术学院,一度也在终南山麓。他的生命和艺术,终生没有离开这块土地。他爱家乡,爱农舍,爱秦腔,晚年常回老家居住,过农家日子而自得其乐。年前,老画家以望八高龄潜心创作了40米长卷巨制《巍巍秦岭是我家》,在铺天的山峦岭脉和盖地的密林疏泉中,熊猫、朱鹮、羚牛、金丝猴在自己的家园中恬适地生存。长卷是画家对这座山这块土地终生爱恋的一次大喷发,也是他艺术的一次集大成。我荣幸被邀在卷首题书小序,其中有句:
秦岭是中国的中央公园,是华夏“四库全书”水库、绿库、史库、文库之所在,是“秦岭四宝”熊猫、朱鹮、羚牛、金丝猴的家园。焕兄伴秦岭长大,山山水水烂熟于胸。用画笔表现自己的父亲山一直冲动着他的生命。积终生之感悟,在半年之创作中,一气呵成如此长卷,若有神助耶?
长卷黄钟大吕,北派山水糅进南派的灵音秀韵。气势宏大,构图繁复而脉象贯通;笔墨老到,用色谐和而有新意。秦岭巍峨辽阔活跃之生命,“四宝”良善厚朴灵犀之神韵,皆入骨而传神,妙品也。
萧焕先生喜好画花卉画翎毛,有时也涉山水,却少画人物。读他的画看到的却是满纸人物,活灵活现在你眼前走动。他画牡丹、月季、梅、菊、松,有人间的百态和百种神韵;他画大鸡、孔雀、鹤、鹅、鸥,有人生的趣味和性格情致。他以花拟人、以鸡拟人、以鱼拟人(《深海漫游》中的鱼,撅着小嘴瞪着大眼,充满了稚童之趣),画什么都在画心中的人生,画什么都在抒写对人生的感受和热爱。
你看他笔下的鸡(见《赏花》《雄视》《岩畔》《秋趣》《大地之歌》),“文、武、勇、仁、信”人生五德俱全,“头戴冠者文也,足搏矩者武也,敌在前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他在鸡的形象中贯注进人生的高尚追求,无一笔画人而笔笔在画人,并发出了“呜呼,人有不如鸡者众矣”的慨叹。他对鸡的形象作了审美再造,便成了人类品格的一面镜子。
他笔下的花,更是人的寓体和情的载体。壬午冬月,萧焕先生画了四幅一组的牡丹,饶有深意地命名为《贵妃醉酒》《湘妃号舜》《文君知音》《昭君出塞》,明确宣示了以花拟人的艺术追求。这四幅画,通过构图设色、背景布置、气氛营造各种艺术手段,把花容月貌转化提升为人格情怀。对这组画,中央美院花鸟画教授高冠华用十分精到的话逐幅作了评价,他说:“脸泛红晕,含情低首,正是‘贵妃醉酒’;素雅凝香,磊磊大方,宛若‘湘君号舜’;迎风引领,含情企望,如同‘文君知音’;肃然素胸,搏击朔风,恰似‘昭君出塞’。”
什么是花鸟画的真谛?怎样提炼把握花鸟画的内在精神?萧焕先生通过几十年艺术探索,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答案。画花鸟本质上都是在画人,画人格,画人的情致,一切花色鸟姿无不是人情心韵。这使他的花鸟画创作驰骋在一个很高的海拔上。
萧公有过一部著作叫《写意花鸟画技法》,许多内容都是他自己创作体会的夫子自道。他认为“写意”是中国画的特色,他把自己的花鸟画定位为“写意花鸟”。我以为,写意花鸟的落脚点是意象,是营构艺术意象,如前面谈到的,通过花鸟之象暗传暗寓人生之意,人格之意,性情之意。而写意花鸟画的出发点,则是形象,是展示艺术形象。先抓意象,以象立意方有所附丽;无象之意只能流于玄泛,这不是萧焕要走的路子。他将自己的创作立于对自然和生活物象的细致观察、体味、摹写之中,力主追朴求真,反对矫揉造作,以传神的外在形象,传达出物象内在的意和美来。他跑遍洛阳、菏泽,看尽春夏、晨昏、晴雨各种时空中牡丹的姿容神态,融进自己的生命感受,重构出一朵朵牡丹有意有象的新生命。
要创造有联想驱动力和审美涵盖力的意象,艺术家又必须走出摹真的境界,必须以鲜活的生命感受、深邃的形象暗喻和开阔的社会文化视野,借物象创造意象,把“是花是鸟”提升到“不是花不是鸟”,再提升到“又是花又是鸟”的艺术审美境界。萧焕师从王雪涛,在乃师绘画体系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作画的基本法度,同时广涉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京海并重,南北互通,在各派各家中广取博收,为营造自己的写意花鸟画找到了宽阔的舞台。
且看那幅《朝霞》。画家用似有若无的橙褐色,在幽暗的背影中提出花与叶的精神,并融进朝霞的光泽。整幅画统一于褐橙色的调子,将万物在黎明前的宁静中殷切等待曙色姗姗降临的意境,和交融于其中的恬适安妥的画家心境,表现得十分传神。画中不但有物之精神更有人之精神,画家既在写实亦在写意和造境。画作一旦有了人之意趣,便在创作者和欣赏者之间架起了沟通的桥梁,意趣也便得以传递、辐射,引发共鸣。艺术感染力就这样诞生了。
还有一幅《冬游》亦为我所爱。通篇无雪而随处可见雪:宣纸上三只彩鸟鸣叫着翘望树枝上的枯果,那一片素净的白宣,正是满地的雪,枯果周沿晕出一道道白圈,显示出雪的丰厚。雪虽厚却并无寒意,那是因了鸟儿天真自适的游憩,用鲜活的鸣叫消解了森冷吧?画家在这里用童真的生命把花鸟和人生贯通一体,我们从雪天的鸟儿身上感到了生命的乐趣和温馨,从而唤起各种美好的生活联想。
意象花鸟画的意象性,当然要体现在画家主体的感情倾向和艺术追求,以及对构图、造型、用色和笔墨各方面有力的渗透和着意的营造上,这种营造有时甚至会导致“合理变形”。这时候,变形成为艺术追求的必然结果。萧焕花鸟画的意象性似乎更多地表现在构图和色彩上。《秋实》和《银星翠盖》的构图便极有特色,前者利用树枝的倾斜度和鸟儿朝果子长长伸出的身体和红喙,在动态中表现了秋果的丰腴和小鸟的欢快,暗喻了收获焕发出的生命喜悦。后者从中国画很少见的视点上,几乎是用特写来强调“翠盖”的主题。乍然飞起的小鸟让我们感到了“翠盖”隐隐的颤动。鸟的翅和腹,花的叶和卉,用重黑重红相间插相呼应,中间则以褐黄的枝干和淡灰的背景来衔接。色彩关系上既有静态反衬又有动态势向。还有前面谈到的几幅作品,都可以看出色彩在他造诣、造境中的作用。
萧公答记者时曾说,中国画的色彩“与西画以光、色处理物象不同,它是意象色彩,是超时空色彩,作品色彩因立意而定,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而是为我所用,重在写人写心。”可见,“意象色彩”是他创作“意象花鸟”最重要的艺术手段。他常常敢于打破常规,大用重彩。用重彩营造浓郁的氛围和强烈的意象,这是艺术家自信心的表现,心中有雅,何惧流俗呢?《大地之歌》《海恋》《问花》《郊外》都是此中佳作。相比之下,他在色彩、构图上的意象趣味远多于造型和笔墨线条上的意象趣味,因而如何更大胆地处理造型和线条上实写和意写的关系,画家今后还有较大的开拓空间。
萧公厚道平和,以平常心过平常日子,却一丝不苟地躬行艺术重教化、助人伦的主张,勤奋习艺,热心公益,可说是有口皆碑。我想,一个艺术家的生命,倘若始终在山与原、城与乡、古与今、俗与雅的交界线上展开,经由历史俯仰,城乡回望,雅俗贯通,他的艺术实践也将会在冲突中具有张力,在反差中获得兼容吧。
在北方,每到秋天那些收获的日子,常有闪电从云层中亮起,在收割过和没有收割过的大地上扫过,却听不到炸耳的雷声。沉雷只是在远天依稀滚动。这时候,我会突然想起萧焕先生来。
感动 | 同情 | 无聊 | 愤怒 | 搞笑 | 难过 | 高兴 | 路过 |
- 上一篇:(散文)暗香浮动酒娘子
- 下一篇:微展览的春天--写在《微观大千--首届全国…
相关文章
-
没有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