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螃蟹
读《梦溪笔谈》,见有如下记载:“关中无螃蟹。元丰中,予在陕西,闻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土人怖其形状,以为怪物。每人家有病疟者,则借去挂门户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识,鬼亦不识也。”深以为怪。以沈括这样的博识君子,又在陕西当过官,何以竟武断地说关中无螃蟹呢?其实,关中自古就有螃蟹,只是沈括不察而已。关中在秦岭的北麓,秦岭峪口众多,河出峪中,蟹出河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即以我的家乡长安王莽乡稻地江村而论,小时候,我就曾在村外的小峪河里,无数次地见过螃蟹,也捉过螃蟹。惜乎家乡人不解食蟹,吃螃蟹者,率多为我们一帮小毛孩罢了。我过去在乡间曾听到过一个谜语:“小子胖又胖,背个大草筐,剪子有两把,筷子有四双。”谜底分明说的就是螃蟹。这也从另一个方面佐证了沈括之说的不正确。
小时候,每年的盛夏时节,我都要和左邻右舍的孩子,到小峪河里去玩水,去捉螃蟹。正午,当太阳朗照大地时,我们便会穿着短裤,光着脚丫,提着小洋铁桶,顺着稻田田埂,奔向河滩。此时的田野上,水稻生长得正茂盛,稻叶在炽烈的阳光照晒下,发出青绿色的光芒。间或有荷田散落其间,荷叶青青如盖,亭亭玉立于水田中,有粉红的、粉白的荷花无声地开着,有宿露在荷叶上闪亮。蛙跃水田中,蜻蜓满天空。行走在光溜溜的田塍上,时不时会惊起一群群的蚂蚱,哄然乱飞,一颗少年的心,就会随着头顶的白云,飘向远方。村庄距离河滩,也就二三里路的样子,溜溜达达的,不觉间就到了。那时自然环境好,不似今天的河污水浊,让人痛心。河滩上沙亮石白,且多的是小树林,鸟儿在树林中啁啾,蝉儿在枝头欢唱,它们都试图想留住我们的脚步,我们却不为所动,急急忙忙地下到清清的小峪河里。河水真清凉啊,像一双双温柔的小手,划过我们的小腿,连心也清凉了许多。水中的鱼儿很多,一群一群地围着我们的脚丫子转,小嘴不断地轻撞着我们的脚面、脚脖子,痒痒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间或鱼儿扑拉一声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会弄湿我们的脸,我们也毫不在意,只一门心思地弓着腰,低着头,在水中的石头下捉着螃蟹。清水中的螃蟹还是比较好捉的,用双手轻轻搬开石头,如下面有螃蟹,螃蟹就会惊慌地四散逃走,不用急,伸手到水中,猛然一抓,螃蟹就会被紧紧抓住,动弹不得。然后丢进洋铁桶里,铁桶中就会发出沙沙的响声。起初,捉住的螃蟹少,桶中仅有沙沙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捉螃蟹增多,桶中除了沙沙声外,还会发出螃蟹噀沫的吱吱声。也就一顿饭的工夫吧,小洋铁桶中已是满满当当,盛满了螃蟹。盖好桶盖,在河中的深潭里再游一会儿水,我们便提着螃蟹桶回家了。晚上,这些螃蟹就会成了我们的盘中餐。也许是因为我们那一带螃蟹小的缘故吧,家乡人吃螃蟹并不讲究吃蟹黄、蟹膏什么的,实际上,他们仅有一种吃法,就是将螃蟹去其盖、脐,去其嘴部组织,然后用清水淘洗干净,上锅油炸。炸出的螃蟹黄亮亮的,油汪汪的,吃起来嘎巴嘎巴,酥脆香,很好吃。当然喽,大人们是很少吃这种东西的,他们只是在我们大嚼时,有时禁不住眼馋,偶尔吃上一只两只的。那些油炸螃蟹,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被我们吃掉了。
在乡间,捉螃蟹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借光捉法,这须等到黑夜。螃蟹是趋光虫儿,晚间,打上火把,或者揿亮手电筒,沿河游走,螃蟹见光,就会悄然爬过来。用火光或手电光照定了,螃蟹就会一动不动地伏在水底,用手一捞,它就会湿淋淋地进了鱼篓。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曾不止一次地在夜间捉过螃蟹。那也是极有趣的事儿。傍晚,吃过晚饭,几个要好的伙伴,借着夜色,打着手电筒,说笑着行进在溪畔。此时,四周虫声唧唧,夜色如墨,远山如黛,天空挂着几颗如拳的星星,沐浴着清风,呼吸着大地散发出的带有草木味道的气息,望着点点流萤,听着阵阵蛙鸣,心中顿然间便充满了无限的快乐。不过,晚间捉蟹,须得十分小心,一要防止毒蛇,二要防止跌落水中。上大学期间,有一年的盛夏,我回故乡,一次心血来潮,晚上和堂弟去河里捉螃蟹,就曾遇到过蛇。好在我们早有准备,提前预备了棍子,将其赶开了事。即就是这样,也让我吃了一惊。
螃蟹的品类很多,据《蟹谱》和《蟹略》所言,少说都在十多种。而名字就更杂了,竟多达一二十个,什么彭越、长卿、郭索、无肠公子……等等,不一而足。而最有名者,莫过于郭索和无肠公子。螃蟹也为历代文人画士所爱,即以诗人黄庭坚为例,他不但嗜蟹,而且还写下了许多咏蟹的诗歌。与他同时代的高似孙亦是,其一生不仅写就了《蟹略》《郭索传》《松江蟹舍赋》,而且还写就了十余首咏蟹诗,较之于毕卓的怪诞和饕餮,对螃蟹可谓更加一往情深矣。画家就更不用说了,古今多有画蟹名手。今人齐白石所绘之螃蟹,更是让人爱不释手。其题画诗亦妙,“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老年画法没来由,别有西风笔底秋。沧海扬尘洞庭涸,看君行到几时休。”余生也晚,憾不见其风致。但观其画,味其诗,亦足解渴慕之情。至于螃蟹性躁,用心不一,这一点颇与时下的许多人相类,不免让人浩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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