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蓝武道
蓝武道就是蓝关至武关之道,其穿秦岭,每每崖悬谷深,缘溪而行,是十分的险峻。
中国人是何时打开此道的,颇为难考,不过在战国时代,秦楚之交通就已经赖此。
从汉长安往大陆东南去,从唐长安往湖广去,赴今之湖北、湖南、广西、广东、贵州,以至海南,都要走此道。大陆东南和岭南一带之人到唐长安来求官、赶考、经商,也都要走此道。
宋以隆,此道仍在行。明世宗嘉靖年间,郗元洪任陕西巡抚,曾经主持过西安府至商州道的整修。清高宗乾隆十年,1745年,由陕西巡抚陈宏谋领导,凿壁堙沟,拓宽蓝田七盘坡至商州胭脂关道。中华民国年间的长坪公路,今之312国道,西沪高速公路,难免截弯取直,然而其基本脉络还是蓝武道。
蓝关多有移动,实际上它就是蓝田关、峣关、牧护关,在今之陕西蓝田东南。武关是秦国的南门,其在春秋时代为少习关,处今之陕西丹凤武关河的北岸,东望河南之南阳。1992年,我独旅武关,初作考察,2002年,我带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摄制组赴武关取景,再作考察。武关自雄,不过独旅的印象比群跋的印象味厚,吾好独旅。
蓝武道也就是武关道。所谓秦楚三关道,商山道,也都是蓝武道。清人毛凤枝尝对蓝武道有研究,其指出:“由蓝田县东南行15里七盘坡,又20里北渠铺,又20里蓝桥铺,又20里新居铺,又20里牧护关,又20里郭家店,又30里太商原,又10里泥谷店,又30里麻涧铺,又20里梁家原,又20里商州城,又东180里至武关。”由鄂豫出商州至长安,穿秦岭,走的就是武关道。
秦楚相争,多由蓝武道发生。秦惠王拜张仪为相国,出使楚,提出楚齐绝交,秦楚结盟,秦将割商於600里土地给楚。楚怀王信以为真,便断齐,派逢侯丑往咸阳去接收秦的土地。但张仪却说:“臣有奉邑6里,愿以献大王左右。”秦明目张胆地耍弄了楚。秦昭襄王八年,公元前299年,秦昭襄王致楚怀王信曰:“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以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敢以闻下执事。”楚怀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赴武关会晤秦昭襄王。武关早就埋伏了秦兵,一旦楚怀王现身,便抓而送之咸阳。秦要割楚的土地,楚怀王不给,不给遂拘留他。几年之后,楚怀王积怨逝世。秦诡取不成,就发兵夺取楚的土地。终于由王翦灭了楚,时在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
刘邦反秦,率起义部队破武关,再破蓝关,至灞上,抵达咸阳,再返灞上。唐末,唐军不敌朱温,便据守蓝桥一带。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年,明将徐达率兵占领奉元城,元的游勇便弃城逃至七盘坡负隅顽抗。清初,李自成见清军过潼关,遂辞西安,向蓝关,出武关,失利武昌,奔九宫山,到底匿踪,悲壮而死。蓝武关显然素为用兵之地。
唐为盛世,不仅仅长安成了富贵之乡,而且也在乎江南和岭南的开发,尤其是四海之士,不管其擢升为官,也不管其龙门落榜,也不管其获罪贬谪,纷纷以蓝武道进长安或出长安。他们匆匆之神情,诗足以反映:“商山名利路,夜亦有行人。”
自早唐至晚唐,有数十骚客曾经走蓝武道,多损容颜。李白30岁左右过武关,入长安,以求职位,未遂,便乘桴浮黄河而东。其42岁那年,以道士吴筠举荐做翰林供奉,由于受谗,一年之后出长安,过蓝关,回到安陆。孟郊出生湖州,今之浙江德清人,屡屡沿蓝武道奔长安考进士,46岁才登科,遂由羞愧顿转放荡。白居易左迁江州走此道,左迁杭州还走此道。柳宗元以改革获咎外放永州,当司马10年返长安,估计形势偏好,不料旋遣永州。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极度悲愤的柳宗元便经蓝武道赴其刺史的任所,几年以后在柳州故去,仅仅46岁。元稹七行武关,四次是左迁远仕,一次是返京师。温庭筠外放随县当县尉,走此道,其留诗曰:“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李商隐久陷窘境,在长安出头之日渺茫,遂到处依傍地方官员。有一年,他由桂州郑亚幕府返京师,脚踏商於,期盼在心,吟诗曰:“六百商於路,崎岖古共闻。蜂房春欲暮,虎阱日初曛。路向泉间辨,人从树杪分。更谁开捷径,速拟上青云。”
韩愈文起八代之衰,不过他的蓝武道实属惨绝。尝以关中大旱,上书请求缓征百姓赋税,惹恼了唐德宗,遂贬至连州阳山,走的就是此道,这也罢了,因为当时他才36岁,还年轻,扛得住。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他上书谏迎佛骨,又得罪了皇帝,遂再贬至潮州,走的仍是此道,可惜他已经52岁,难免纠结。至蓝关,雪厚路障不得向前,便作诗以示韩湘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真是慷慨之歌了!他刚刚离开长安,便有卒吏登门逼其妻及儿女也得随他离开。其女12岁,恰恰卧病在床,惊恐之下,病遂加重,然而不可拖延。迎雪走蓝武道,至层峰驿,其女便咽气了,就草草葬于岩下。韩愈不日从潮州调袁州,一旦唐宪宗崩,唐穆宗立,他便获诏任国子祭酒。其返长安,依然走此道。过层峰驿,觅岩下墓,悲泣之极,也只能向女茔供一饭,以示父祭。可以想象韩愈的伤痛,当然他还留下了一首诗:“数椽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唐固然是盛世,然而它非民主制度,权力决定命运,从而士皆动辄得谤。
在有意考察武关之前,我曾经以私多次走商山道。一般乘长途汽车,不过也拦卡车,有一次竟坐了邮车。
邮车大妙,我永远感谢那位司机。人居水边,商山道沿河修建,所以邮车缓缓而行,有邮件司机就停下投寄,从而我可以充分欣赏林壑云峰。
那是20世纪80年代,商山道当然还比较原始。小径随水引伸,秦岭北侧,其水北流,秦岭南侧,其水南流,北侧干硬,南侧温润。一段平旷,一段崎岖,万丈峭壁之下,常有摔毁之车。直角拐弯,司机无不眉皱而焦心。相向之车擦身而过,谁都会把一只苦胆骤吊起来。不过风在树枝窜,鸟在花丛鸣,蝴蝶自娱,蜜蜂自乐,鸡游滩上,狗卧门前,打柴者背柴,采药者背药,也尽显秦岭深处的风俗。
至为可敬的当然是司机,凡家书、包裹,他都一一送到。似乎每家都认识他,也许商山道的男女本就很热情,我没有问他,总之,当他停下,拣了邮件,把东西交给其主的时候,男的让他烟,女的请他饭,亲切,真诚,若朋友,若邻居。那是一个年近50的司机,戴着眼镜,方脸、红腮,胡子茬硬发黑,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声音洪亮,略带沙哑。我想请教一些男女之隐,甚至想窥探他是否在商山道有艳遇,感觉得他颇为正派,遂不便开口。
我是在灞桥坐上他的车的。见有邮车过来,我便挺身展臂,招手呼他停下。大约看我恳切,而且是下午两点以后,也确定再无长途汽车了,可敬的司机便同意带我。我就坐邮车进了蓝田,走商山道,往丹江去。这样的机遇,注定是我当世自始至终的唯一。向您致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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