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最后的中原人
每个地方都有感动人心的理由,每一埸苦难都值得记住…….
一九四二那一埸灾难,使众多的河南乡党们一辈子刻骨铭心地忘不了。我的父辈就是在那埸灾难中,一个凄苦的日子,带着苦难和乡愁,流落到秦岭脚下一个小村庄。小张村,满堡子人都姓郭,就我们一家外来户姓孙,尽管秦人乡党们对我们很好,但我总觉得自已还是个外乡人.夜深人静时,免不了望月思乡,奈不住思念中原那个遥远的老家。
失去故园,以习俗为家乡,没有了家谱,便以日子为家史.穷汉家完全没有了尊严和地域的隔忌,生活的习惯也随了长安乡下的各种讲究。尽管人都说:“那里黄土都养人呢!”但我的心性,却亦然操心着远方的亲人,觉得长安再燎,也没有自已的家乡住着气长。
一辈子在乡下混光阴,于是我记住了农家生活。
冬天来了,为了取暖,我爱上了锅头连炕。锅头一般称灶火,用黄土坯垒成四椤状,左首安放风憨,右边的锅头连着土炕,烟洞在炕头的墙外,锅头上方安放铁锅,锅背后称锅项里,再后是垒在炕边的笨拦,做饭时火气、烟气通过锅头散串在土炕内,土炕就变成非常暖和的热炕了。农村人称其“烧炕,”也有把炕洞门丢在屋外的,后半夜炕凉了,离天明做饭还早呢,还得起来到外面往炕洞里添柴禾。
夏天里,我忘不了院子的那棵老槐树,它不但护佑着整个院子的阴凉,还留下了故乡的念想。中原人以槐为根,人走到那里,都会在住宅旁载上槐树。据说是中原人的一种讲究,生活可以因地域改变而改变,习俗不会影响传承,唯独遗传是有区分的,据生物学家和考古学科分析表明,大凡纯粹的中原豫裔后代,脚趾中小趾上有分叉,这也许正是中原人与外民族的区别密码吧?
关中的烧炕是一冬天的幸福。
冬天的早上,人都不想起来,我还没睡醒,母亲早就烧开了锅,隔着笨拦,母亲将煮好的苞谷面饼子递给我,饥饿就立刻就被苞谷饼的香气赶跑了,过一会,苞谷糁的稀饭冒着腾腾热气,包围了整个灶火,这是我小时候最幸福的冬天早上。
一年又一年,光阴荏冉,锅项里的烟气熏黑了老屋的房梁,也熏出了母亲辛劳的泪水,锅里的稀饭照出了我童年的影子和父亲老去的白发,锅台,灶火在农人眼里是创造温馨生活的地方,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对它的怀念。
记得在那个禁嘴的年代,堡子里的人都吃食堂化,谁也不准在家做饭。民兵们一天到晚的在村里收社员家里的铁锅,有几次,我看到锅头上空落落的黑洞洞,就想流泪。堡子的大食堂在仁娃家上房里,社员开饭的地方,在上房南边的后院子,每到开饭必先开会,这是惯例,社员们排着队坐在院子一边,另一边摆了四口大铁锅,苞谷糁子冒着热气,等不到散会,忍着饥饿的社员就一窝蜂似的,将碗、瓢、勺勺伸向大锅里,那四个扑沿沿满能照见人影的稀饭,一时三刻被抢瑶一空,手慢的人到根前只剩下一锅底碗渣渣子,抡上稀饭的人在门口领两墙头蒸馍,用筷子串着,恪就在院墙根吃了起来。虽然说也够热闹,但觉得饿极了的人,饥不择食的吃相,还是可悲了点。
天黑咧,民兵又上街巡逻,发现谁家烟洞冒烟,就断定是在家做饭呢!第二天,队长便在大会宣布,停那家人的伙食。有回,我饿的实在难奈,母亲就拿个铁勺,在炕洞门炒了个鸡蛋,民兵望见烟洞冒烟,就前来敲门,把全家人吓的都吹灭了油灯,装睡不敢开门。
那年月,大人碎娃都经历着肚子的一场苦难,满脸上养着一缕愁情或伴着无奈的饥饿过日子。
后来“六椤子锅头,改了灶,”困难过去了,政策变了,食堂散了伙,人们又都回到原来“四椤子锅头连炕”的日子,农闲时,再也不用开会抡饭了,而是揣着大老碗,蹲在街上的槐树下的老碗会上。女人门和碎娃则坐在温暖的烧炕上,揣着热乎乎的老碗,炕上桌上放着:“萝卜丝、浆水菜和辣子”,灶堂里的火光,把穷日子映在老墙上,温情滋润超出了食物的香味,老屋也记下了农家生活的品麻。
吃食与做吃食的讲究,使我们不能忘记历史和家乡。
年年的八日十五,父亲总是一遍一遍一,不厌其烦地说着故乡嵩山的习俗,远述着家乡民间手艺,也正是这些习俗和手艺,才使我们一家在关中站住脚,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到了我这一代,可惜没能记下父辈的教诲,忘了自已家乡在某镇、某村,记下的却是这个锅头连炕的日子,隔着笨拦的风箱锅头和铁锅以及锅里的吃食,甚至,还有那个饥饿“禁嘴”的年月,因此,我相信这就是我的家乡。
我在小张村生活了十九年光阴,记得的事都是小时候村里的旧事。余曲我过活了四十余年,但一直忘不了那个禁嘴的岁月。
家乡是一首记忆的歌谣,那个灶火里的火苗,照亮了我的心性,我的生存中带着饥饿的记忆,带着家乡的感情密码,游荡在关中这片土地上,心头自然升腾起另一番别样的滋味。
壬辰年冬至于余曲城壕庙中方僧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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