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看见了电磨子
那次为了看电磨子,差一点把命丢了,虽然那已经是40多年前的事了,但至今还记忆深刻。
应该是上世纪的60年代中期,村子通了电,家家户户安了电灯,因为按灯泡的瓦数收电费,所以那时候人们都尽量用15瓦甚至更小的灯泡,一些人家的电灯,亮度也就比煤油灯稍强点。
第二年,北边二里远的大圈坊的一个生产队安了电磨子,这在周围村子引起了轰动。几百上千年来,人们只见过人推的、牛拉的、驴拉的磨子,但电是怎样拉磨子的,谁都觉得新鲜。另外,听说电磨子一天能磨几百斤麦子,顶几个牛呢,人都更想看一看了。大圈坊即大局安,因为村子有一圈黄土打的又宽又厚的城墙,墙外还有又宽又深的城壕,像一个巨大的圈把村子围了起来,因此本地人就把大局安叫了大圈坊。
电磨子磨面比牛拉磨子好用,不但比牛快,还不用怕牛吃磨盘上的麦子给戴笼嘴,怕牛不好好拉给戴暗眼,怕牛拉屎得准备个长把接牛粪笊篱。这些,尤其为妇女喜欢,因为家家的磨面的事情大都由女人来做,这可是个艰苦浩大的工程。
因为麦子都是在土场上碾出来的,为了吃面不参牙,磨前先要出脱麦子。所谓出脱,就是把麦子淘一遍。当然,在麦子不是很土或者嫌麻烦的人,也有仅仅用湿布反复擦一擦的。
其实淘麦子也就是使麦子相对干净一些,把大土块化掉,把太多的土沉淀。把灶台上的大锅搬下来用三块砖支在院中,添上几桶水,把麦子倒进去,用笊篱搅一搅再捞出来摊到席子上晾晒。往往,两斗麦子淘完,水也就成了泥汤。
淘过的麦子晾晒至八成干,就可以上磨子磨了。磨子是石磨子,一条街的人都在西头德信他大条老罐留下了的磨子磨面。条老罐本名叫正义,因为头长脸长,像乡下过去提汤送饭的长条瓦罐,被乡党戏谑为条老罐。
条老罐肯下苦,把祖上留下的十几亩地作务的水光溜滑,每年的收成除了家里吃用外还小有积攒。用这些积攒,他盖了磨房,安了磨子,村里人家谁家磨面,磨完后留下磨搪是通行的规矩。磨搪是磨到最后磨子上的麸子下完后没有了压力,磨眼里的麸子就再出不来了,若要拿出来,就得用手掏。每次有人家磨完面,条老罐就把磨搪掏出,渐渐地,积少成多,至解放,条老罐靠掏磨搪挣了个地主。
解放后磨子归了生产队,还是一条街的人用,但用完可以自己把磨搪掏了。
有牲口的人家,套磨子用牛、骡子、驴拉,套磨子不用马,因为马性子急,拉得太快,磨眼里的麦子下不及,伤磨子。多少年下来,磨道被牲口踏出个深槽。没有牲口的人家,套磨子就只能人推。
推磨子是最累也最枯燥的活儿。磨一斗麦子,往往需要两个人推一上午。因为男人都在地里干活,推磨子就成了每家妇女的必须。为此,家里女人少的人家,常常就互相换工,今天一起磨张家的,明天又一起磨李家的。
磨子推起来并不重,但怕的是磨一斗麦子推起来就得小半天。往往,半大小子觉得好玩,刚开始推得嗡嗡嗡转,但不一会就推不动了。而负责磨面的女人,则就是再累再烦,也得把面磨完。因此,每家女人最怯的就是套磨子磨面,尤其是要人推磨子。
大圈坊有了电磨子,把妇女从磨道解放出来,最高兴的当然是妇女。当时,家家的女人都把能用电磨子磨面当作最值得夸耀的大事。几家女人约好,同时出脱麦子,同一天拉了架子车一起去大圈坊磨面,去时穿戴整齐,像过节一样。碰到这种时候,这几个妇女就惹得全村人羡慕,是那时灰土的乡村的亮丽风景。
妈和隔壁的二妈头几天就出脱了麦子,那天早上妯娌两都穿了新新的阴丹士林衣服,头上戴了洗的干干净净的手帕,借了架子车去大圈坊磨面。那是夏末初秋的天气,天高气爽,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齐腿高的包谷绿油油一片。我上完学已是下午,就约了大我一岁的堂姐一起去看电磨子。到了大圈坊,妈她们已经磨完了面,正把面往架子车上装,虽然没看到磨面,但能拉架子车也是很高兴的事,于是我就先占了架子车辕,等装好面,马上拉着车像小牛犊一样地连蹦带跑。怕我一个人拉不动,就叫堂姐在旁边拉偏套。后面,妈和二妈跟着边拍打身上的土,边说着话。
磨房在大圈坊村西的坡上,要经过村子才能走到回家的路。从磨房出来,几十米的前头是大圈坊的城壕,我拉着架子车越跑越快,尽管还有堂姐在旁边用绳拉着,也阻止不了越来越大的惯性。看这样,妈和二妈在后面赶紧喊慢点慢点,但这时架子车已经不听我的话了,一瞬间拥着我冲进了城壕。
城壕这些年经不断填埋,只有一米多深了,冲进城壕的架子车把我压到下面,等妈和二妈赶到,只看见架子车上的磨好的面、剩下的麸子倒了一地,不见了我的踪影。妈像疯了一样地先把架子车翻开,看我在地上爬着一动不动,以为把我压死了,等把我一拉,我却一下子爬了起来。妈把我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确信我连一个擦伤都没有,才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看见这边出了事,磨房的人拿来了撮面的小簸箕和口袋,帮着妈她们一起把撒了一地的面撮起来,并把架子车抬出城壕重新装好,送妈她们走上回村的路。
虽然闯了这么大的祸,回家后妈并没有打我训我。晚上,妈叫上二妈一起,带了我到村席头的十字路口,在地上摸一把土,在我头上摸一下,并且她叫一声“英娃,回来哟。”二妈答一声“回来了。”这样叫了十几声,再边往回走边叫,直到回到家门口,在家里的人呼应着说“回来了,回来了。”妈认为把我吓了,给我叫魂。说实在的,当时我被架子车冲下城壕到妈把我拉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害怕,什么也没想。
多年后,妈有时在提起这件事时,说这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叫她害怕的事。当时她怎么都想一定把我娃压死了,因为架子车加上一车面从那高的崖上下去,不要说是个碎娃,就是个犍牛也会压断腿压断腰。当时之所以我能毫发无损地活着,是因为小孩身子小,刚好落在了架子车两个轱辘之间的空档,既没有被架子车轱辘压着,也没有被车厢压着,这也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糟蹋了好多面,在那粮食比玛瑙还珍贵的年代,事后妈也心疼了很久;妈在翻架子车时把那身新新的阴丹士林衣服扯破了,在那一根纱比金子还有用的年代,事后妈也心疼了很久。但是,她说在架子车冲下城壕的那一刻,她当时的心情是只要我娃活着,比啥都金贵······。
孩子永远是妈心里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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