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和张炜聊天
张炜的《你在高原》荣获茅盾文学奖,实至名归。不由得想起他今年五月来西安时,到白鹿书院的一些事和一些话。
今年五月,张炜到西安参加一个活动,给陈忠实打电话,说想见一见,也想到白鹿书院看看。张炜在山东创办有万松浦书院,我们可以说是同道。1993年,我去临沂参加刘玉堂的作品讨论会,见过张炜,对他的发言,甚为佩服。一是张炜的口才特别好,作家中罕见。二是思维缜密,逻辑清晰,见解独到,分析深入,对于作品的评论绝不亚于专业评论家,某些方面甚至还胜过评论家。
接张炜上原的路上,我们聊起了书院。我说到书院是民间组织。“民间”在这个时代,较之以往,可能更有可为之处。张炜简单介绍了一下万松浦书院,说他还是院长,但管事已不太多,然后似乎有些惆怅地说,万松浦书院已经被官方化了,目前是一个副处级。接着讲到一件事,说他大为恼火,书院要接待一个什么官员视察,居然找来许多小学生,列队在门口欢迎。话题一转,他说,现在的很多官员都是资本家的乏走狗。晚上只要是企业家请,官员都不拒绝,第一个请,去,第二个请,就晚一会儿去,第三个请,再晚一会儿去,一个都不落下,一个晚上赶三个场子,能不乏吗?所以说是资本家的乏走狗。鲁迅的话在现实中能一一找到对应。
到了白鹿书院,陈忠实高兴地迎了过来,与张炜、葛水平热情握手,然后大家在院子里喝茶聊天。闲谈中,张炜和陈忠实忽然共同忆起了路遥,说到了1983年早春,他们参加中国作协在河北涿州召开的“农村题材创作研讨会”。在那个会上,路遥的发言给了他们深刻的印象。张炜说,路遥在大会发言中说,“万元户中也有坏人”,写万元户,可以写他们的好,也可以写他们的坏,这个话给他印象很深,因为当时的“万元户”还很少,全国正在宣传“万元户”,路遥这么讲,与舆论宣传是唱不同的调子。张炜说,在下来的场合中,比如在饭桌上,他就听到好几个领导对路遥的这个说法大为不满。
这一天,白鹿书院还请了仵埂、王春等评论家和作家。仵埂应《中国作家》之约,为张炜刚刚写了一篇近两万字的评论,对张炜的创作包括《你在高原》十分熟悉,王春退休的母亲,已经读完了十卷本的《你在高原》。一个是评论家,一个是普通读者,对《你在高原》皆有很好的评价。陈忠实问《你在高原》的创作情况,张炜说,这本书他花了很长时间写作,从构思到完成经历了22年。说到有人批评这部作品太长,张炜笑着说,不能说“长”就是罪过,应该指出“罪过”在作品的哪里,才是以理服人。张炜得了茅奖后,又听到有人议论此书太长。我想,不能简单说“长”就是问题。即使是短的,如老子的五千言《道德经》,也还是读者自读,不读者永远不读。士为知己,书遇读者啊。
我和张炜闲聊说,你的作品写了很多动物,你怎么熟悉那么多的动物。他说,他小的时候,是跟母亲和奶奶在一起生活,她们忙的时候,就给他的被子里塞一只猫,后来,他一个人到树林子里去玩,又让一只狗陪着。所以,他对猫狗很有感情。他很喜欢动物,喜欢看,喜欢研究。
喝茶闲聊了两个多小时,陈忠实陪张炜和葛水平到书院各处参观。张炜看到白鹿书院编辑出版的书和杂志,一边翻看一边称赞很有意义。到了书房,陈忠实请张炜题字。张炜略一沉吟,用毛笔在宣纸上写道:“来到白鹿书院,心里非常激动。我回到万松浦,将努力学习之,争取更上一层楼。其志向固有,今朝又得催发之。不到原上,不知天之阔,地之厚。与忠实文兄谈,真人生之大妙也。张炜。”我说遗憾的是这个题字没有盖上印章。张炜对我说,你随便找一块便宜的石头,刻上“张炜”二字盖上就行。我说,哪能找一块便宜的石头,要好章料,还要请名家制,名章之外,还得有一方闲章。我问张炜闲章刻什么内容,张炜说,就刻“万松浦”三字。我说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专程到万松浦,把制好的两枚印章送还给你。
下午我陪张炜和葛水平看世园会。张炜先一天参观的是秦始皇兵马俑,我问他观感,他说,这个世园会比兵马俑要好一万三千六百二十倍。这个话他居然说了三四次。我想,张炜如此说,并非他不欣赏文物,而是表明着他对兵马俑所代表的某种文化的拒斥。称赞世园之余,他又笑着说:世园会就是集中力量办的一件大事啊。我们登上长安塔顶层,到外廊眺望风景。我走到了栏杆边,却发现他贴着墙根站着。我请他到边上来眺望世园全景,他说他有恐高症。后来我发现他在外廊行走,一直紧贴着墙根挪动,几乎不敢向外迈开一步,其实墙根离栏杆还有三四米远。
张炜走后几天,我在网上偶然看到他的一个访谈,其中有一句话,“文学没有进步,只有永恒”。我觉得这个话说得太有见地了。我忽然又想到了多年以前,看到报上冯骥才说的一句话,“文学没有高低,只有不同”。此话我也深以为然。我想,也许只有深得创作三昧的作家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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