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豆腐坊
从我家的大门口出发,横穿过街道,穿过一道小石桥,便进入了一个四五亩地的大园子,园子的东面一溜儿排列着四间草棚房,其中靠南的两间住着我的小伙伴喜子一家,靠北的两间便是我们生产队的豆腐坊。豆腐坊和喜子家,中间有一道土坯墙隔开着。豆腐坊的所在地,其实就是我们队上过去的打谷场,后来打谷场西移,它的四周被砌上围墙,便成了一个大园子,园子里有生产队的磨坊、碾坊、粉坊,有养猪场,还有豆腐坊。除了这些建筑物外,还有一大片空地。夏收以后,土豆下来,生产队开始做粉条,这片空地上,便时常会竖起一些一人多高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挂满了白花花刚漏下来的粉条,阳光下,闪着亮亮的光。下学后,我们到园子里去玩耍,时常会假装着从晾粉架下过,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撕下一把两把粉条,装进衣服口袋里,迅速逃离,然后到园外去分享。刚漏下来的粉条还没有干透,吃起来软硬刚好,还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很好吃。但生产队漏粉,也就那么短暂的二三十天,不像豆腐坊,天天里面都是热气腾腾的,灯火闪亮。因此,相比较而言,我最爱去的还是豆腐坊。
豆腐坊其实离我们家很近,说穿了也就隔着条三四米宽的路,和路下一条一米多宽的小溪,可以说一抬脚就到。小溪的水一来自于村南的小峪河,二来自学校里的一口曳水泉,两股水在关帝庙门前相会,然后北流一阵子,向西一转,流经我家的门前,一路向西,一直流向村西的稻田里。溪水清泠,里面有鳝鱼、鲫鱼,运气好的话,有时还可以在里面捉到老鳖。溪岸边多高杨大柳,春夏时节,一街道的绿荫,鸟雀在树间欢叫,人在街道上行走或者歇息,都会觉得惬意。最有意思的是,夏日的晚间,端了饭碗,坐在门前的大石上纳凉,萤火虫就在溪边飞来飞去,尾灯一闪一闪,有时竟会飞到人的面前,栖息在人的碗沿上。每当此时,大人们则会用筷子将其掸落,小孩子呢,则会把萤火虫捉住,放进一个空玻璃瓶里,睡觉时置于床头,梦里便有萤火虫在亮着萤灯飞翔。豆腐坊里做豆腐用的水,就取之于我家门前的这条小溪。
在豆腐坊里做豆腐的是四爷。四爷姓付,那时也就是五十岁的样子,但头发已经开始斑白了。我不知道四爷叫啥名字,只听大人们叫他成叔,大约他的名字叫付什么成吧。常常我和一帮小伙伴在门前玩耍,突然看见四爷伛偻着腰在溪边用竹笼淘豆,就知道,四爷又要做豆腐了,我们就会冲四爷甜甜地叫一声:“四爷,淘豆哪?”四爷就会闷声说:“是呀,又要做豆腐了,你们一会儿来吃豆腐锅巴吧。”我们便会答应一声,然后继续玩耍。我们知道淘洗干净的黄豆,还得放到石磨上,由小毛驴拉动石磨,将豆子磨成浆,把豆浆放进添了水的大锅里,之后用麦秸火烧开,用卤水或石膏点了,这才能变成豆腐,而把这一切做完,最少也需半个时辰。因此,我们并不着急。又玩了一阵子,等到估摸着豆腐锅快开了,我们才呼啸着奔进豆腐坊。果然,豆腐锅上已经热气腾腾了。四爷正俯身锅上,用一根竹棍揭豆腐皮。见状,我们也围住锅,折了小竹棍,在锅里乱挑豆腐皮吃。新出锅的豆腐皮油油的,有点咬头,好吃极了。待到三遍豆腐皮揭过,豆腐也已在锅中结成了块。四爷便吩咐帮手,张开豆腐包,把豆腐块带水一瓢一瓢地舀进豆腐包里。豆腐包是用细纱布做的,放在一个大瓦盆里,瓦盆下面是一个木制的井字架,架下是一口半人高的老瓮。经过豆腐包的过滤,豆腐留在了纱包里,豆腐浆水则顺着盆沿,流进了下面的瓮里。等到包里的豆腐满了,四爷便会和帮手扎紧豆腐包口,然后,在包上再倒扣一个和下面一样大的瓦盆,这样,一个豆腐就做成了。只等热豆腐冷凝后,第二天解了纱包,就可以运到集市上去卖了。我们最急切等待的是四爷扎紧了豆腐包那一刻,这时呢,四爷便会把锅里剩下的豆腐和铲下的锅巴分给我们吃。豆腐锅巴上有很多细细的眼儿,吃起来有一点焦糊味,味道很特别。至今,我还能记得我们吃焦糊了的豆腐锅巴时常爱说的一句话:“吃焦锅巴,拾银子呢!”
我爱去豆腐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到喜子家院子里玩。喜子家的门朝东开,豆腐坊的门朝西开,两处虽共用四间草棚,但却并不相通。喜子家住在园子外。喜子家院落很大,院中有六七棵高大的槐树,树下有一平坦的大石,我们常在院中打扑克、玩跳房子。尤其是五月,槐花盛开时节,万花浮动,轻风吹过,甜香满院,人如在梦里。每每此时,我便看见喜子瞎眼的妈妈,静静地坐在门前,白净的脸上,挂满平和、慈祥,如一幅动人的画。
岁月悠悠,如今豆腐坊已荡然无存,就连四爷和喜子的妈妈也已作古,他们的坟墓上,也早已是草色青青。但豆腐坊里所散发出的豆腐的香味,以及喜子家院中槐树上所散发出的幽幽花香,却时常在我的梦里萦回。它们似南山上的远岚野烟,又似时不时涌上我的心头,让我挥之不去的淡淡乡愁……
作者单位 西安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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