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子》系列之《缘起嵩山黄土谷》
《缘起嵩山黄土谷》
(一)
我的家是一个很平常的宅院,三间宽的庄基地,盖了对峙面四间掘沟厦房,方位是坐南朝北的院落,显得那么的幽静,北边盖了半间厦房算是门道,南边垒了一道土墙,中间开门是通往后边的通道,整个宅院没有关中式的门楼,后门外栽了一棵柿子树和一棵国槐树,春天里槐树开满了淡绿色的小花朵,阳光顺着槐叶间隙洒下来,照在黄土地上,淡淡的清香随风溢满了整个院了,夏天老槐树象一把伞,遮盖了整个院子,那夏季的骄阳始终没能在院子里呈了威风,柿子树在秋天挂满了桔红色的果实,引来一群麻雀叽叽的欢歌,冬天雪压槐枝,那一片片槐叶随风舞动,是要把春的信息告诉给主人。恬淡的农家生活,魅力无比的农耕文化,土味频浓的乡村,给普通的农夫带来了无限幸福,古语说“二亩薄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坑头”,有什么还能比如此的生活幸福和舒坦呢?陕西人恋家,不愿离窝,这起码说明了三秦大地的风脉好,水土养人,日子滋润了谁还背井离乡地闯荡呢?不到山穷水尽,迫不得已,陕西人是不会走出家门下西口,闯关东。在另一方面说明了秦人热爱故乡的心情,不象我,已经记不得我的乡里嵩山,认他乡做了故乡,象浮萍一样没根地漂荡。
(二)
普通关中的农家院子里住着我全家大小八口人,以农耕为主,过着平常的日子,民国27年(1938年),父亲因黄乱入秦,立足在秦岭脚下的小张村堡,村上一溜姓郭,只有住在三官庙里的刘老汉我家里是外乡人外姓之人。漂流异乡,人地生疏,父亲凭着辛劳和吃苦,在秦岭脚下谲河湾盖下几间茅草屋,才算是安顿下来,路逃到此,地无半亩,屋无片瓦,所幸的是秦地是秦砖汉瓦的故乡,十里八村都有窑场,亏得嵩山祖上家传的烧砖做瓦的本事,父亲的手艺使一家大小的生存有了着落,生活虽然清苦,但儿女们不至于饿肚子,周围临村烧麦苋窑的就数父亲是最好的一个,凡有窑的村寨竟相邀请,一年四季,一般都在窑场忙活,母亲领着哥和姐在家种地,直到解放,穷人翻了身分到了土地,大约在1952年时,父亲当上了村里的农会干部,算是祖上传承的第一个当官的人。
(三)
嵩山历史悠久,但是求生却是河南陕西都一样的,父亲从小学会了家传手艺活,尤其是麦苋烧砖瓦,父亲从点火到水浇,必定能使出窑时砖瓦全是蓝色,别人就不一样了,有的是灰色红色不等。烧窑是力气活,一周下来黑明连夜的烧个不停,其实全在掌握窑温,中途不能离人,整日揣着茶壶守候在熊熊窑火旁,到了起窑之日,主人家早早到场,安了香案拜了火神,派四个青壮小伙,在窑顶用刚搅出来的井水,架头子一浇,娄娄青烟冒起,飞向蓝天,再捂三至四日,起窑,斩新蓝色砖瓦随着劳工们的号子声一车一车拉向堆放场,这时父亲必定是站在窑顶上,看着辛劳换来的成果,会非常惬意象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烧窑是个很技术的活计,也是极其难的苦行当,父亲干活很踏实不惜爱力气,受到周围村子开窑场子主人的尊敬,时常也有人到家里来请。我小时候大哥领着我去看过烧窑,那熊熊的火焰烘烤着整个窑洞中,桔红色的火焰,烧亮了父亲那黑黑的面庞,四五个助手整天往窑里供麦苋,那繁忙的景象不亚于战场的运输队,可惜因为以后煤炭的兴起,许多窑改成了用焦炭烧,父亲没能将祖传的手艺传给儿女们,就又回到了村子里干上了农耕事业,加之父亲年事已高,家中事儿也需搭理,就谢绝了外活,在农业社里干活。父亲是个农夫,一生平淡得默默无闻,为人不失中原人的厚道,吃苦全是他过日子的本份,这恐怕于嵩山祖上的美德传承有关,一生勒紧裤带,省吃俭用,本份挣钱,抚育儿女是父亲一生的主要内容。
(四)
记得小时候,我常想跟着父亲上集,集市就在五里外的郭杜镇,好想看看集市的热闹是什么样子,有一次父亲领大哥去集上,我和三哥拼命哭闹着要跟,妈叫二哥拉住我俩,等父亲走远了才放开,我哭着追出去很远,三哥撵到了北湾的大庙由于害怕就回来了。后来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终于能和父亲去了一次集上,那是快到年关腊月的一天,早上七点就起床了,等父亲拾多好家什就向北出发,出了村北头的学校后门,走在松松的黄土小路上,我新奇兴奋的劲儿就别提有多高兴,地里一片霜白,踩在上面吱吱作响,满路上尽是上集的人,凡熟人乡党父亲一律地打招呼,每招呼一人必定要问到:“是你碎儿子吧?”听着乡党的招呼,自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沿着永安渠岸,羽围子,小路,过了段家冢,就到了镇上的西火巷,人真是多,对于我第一次赶集的孩童来说,我感到了世界的热闹,人们挤来挤去都描着自己的目标,说着自己的生意,我心里直叹,这集的奇妙与伟大,那么多的商贩,没有命令,没人召集,是谁把他们集到了一起,各人都能换到自己所需的东西。在人山货海中,父亲卖了粮食,算是有了一定数量的钱,带我去吃了馆子,我尽量装出见过世面小少爷的样子,但是一直没有装得出来,那馆子比我家灶房大多了,那是我有生以来感觉最香的一顿饭食,出了馆子门往东一拐便是东火苍,父亲买了一斤柿子用毛巾包好,然后要卖柿子的商贩再送一个柿子,说是给孩子吃,卖柿子的人疑惑不解,一斤柿子称了十个却舍不得给孩子吃,其实他那里知道这是给亲戚出门搭礼头的十个柿子,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少了亲戚要笑话呢?后来这个柿子是我吃过的水果中最甜的,在我记忆里是多么深刻和感动。同时,我想在那个苦难的年代,父亲是多么的难呀!这艰难又难于向人诉说,唉,那年月大家都一样的苦,一样的难呀。
(五)
互助组那阵,村里在秦头镇买了狮子龙灯,庆祝农业社的成立,但是人们都不会耍,父亲在嵩山受过民间艺事活动的影响,从小又练过武术,所以被村里推举为领狮训龙的人,当夜幕降临,汽灯初上,龙灯开场,狮子滚秀球上场,这时有一位头包羊肚子手巾,腰系牛皮板带,一手拿着绣球,一手领着狮子,一个列子,然后亮相的那就是父亲,随着锣鼓,两个狮子踩着锣鼓音调小步出场……。南小张社火在民间是出了名的,人们常说:耍龙象长虫,小村社火只扭捏就是不见出来,其实一方面是耍枝不熟练,另一方面看社火的人心急,你想想吃过早饭就人山人海的涌满了街道,报马来回跑了四趟,日头到了响午端,还不见社火影子,四处打听说:“倒底耍不耍吗?”旁边人只说“快了快了”只听见震天,不见社火出场。 后来,每到年节会上,夜幕降临,村里的大人孩子早就围在街中心的什字,在汽灯(是一种喷煤油为燃料的灯具)那白孤光下,等待村戏的开演,最为高潮的就是那狮子的表演,尤其是狮子上山,其实就是两个高梯子顶了一个方桌,狮子要攀沿而上在方桌上表演,通常以“立孤庄”和“吐火”最为精彩,我和母亲每次都为父亲领狮的威武威到自豪,继而又为那危险的动作而替他担心。庆幸每次都是平安,我心里暗暗想等我长大也去演个领狮人……。因为嵩山的风脉好,也许父亲正是得了少林僧人的真传呢?家里土改分的几亩薄田,就在南湾边的洋芋坡上,父兄们一到秋天就得摇辘辘浇地,浇地可是力气活,整天得搬着辘辘一稍一稍的(稍是一种乘水的工具,比桶大一些)把井水提上来浇到地里,家中的母亲领着我们几个小的去给父亲送饭,那时农村还没有大路,都走的那玉米地里的弯曲小路,两旁玉米苗一人多高,一望无际,只看到头顶上手大一片兰天,往年听说狼在玉米地还吃过小孩呢,一年一个,今年的指标还没完成呢,我听了心里十分害怕,每次我和母亲去送饭都紧跟在母亲身后,回来时,还没有到村口我就撒腿往家中跑去,唯恐当了今年狼的指标。
(六)
一九七七年在完成了儿女们的婚事和立业的大事以后,勤劳清苦了一生的母亲离我们西去了,这对父亲的打击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父亲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俗事的风霜,那时多亏我已经吃了公家饭了,但是在那困苦的困难年代,谈不上什么工资,只要能填饱肚子算是不错了,我记得工作了两年,攒了100元钱给父亲,父亲没舍得花,而是拿来给母亲置下了棺木老衣,母亲是葬在村南永安渠西,赤兰桥北的无名棂冢的厚土上,不远处便是永安渠,脚蹬西南架祥云西游,头向东北可登高眺望她的故乡杜禾村。
父亲平静的生活了很多时日后,带着遗恨带着悲情的叵烦,整天咀里念叨着嵩山,偃师回廓镇等那熟悉的地名故去了……
生前给父亲留下做棺材的大树,早就伐了,盖了那间给大哥结婚用的草屋,尽管生前儿女们说一定把他的后事办好,但是父亲带着轻轻的叹息去了,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一阵瓢泼大雨洗净了村庄,天上出现了彩虹,父亲便随着风雨后的彩虹归去了,和母亲葬在了一起,不过父亲的坟头是朝着豫洲嵩山方向的,父亲有生之年没能回过故乡,这是他一生的憾事,但愿灵魂能梦回故乡吧。
在我小的时候老家的人来陕探望过一次,现在已记不清了,父亲常念的嵩山偃师的名子想必这就是我亲爱的故乡,想到这儿我也只能在心中默默记着我的故乡,让我们的后辈也知道,咱们的根在豫洲嵩山黄土谷,现在故乡是否还能接受我这个游子。这已经不重要了,同是黄天厚土,那里黄土不埋人呢!
我一家父兄子妹在秦地生活数十载,习性嬗变,如今已化蛹为蝶,永远地生活在秦岭脚下的黄土地上,不断繁衍生息。
如今信息发达,网络通畅,我在网上看了故乡偃师已发展为市级城市了,我欣然高兴,可是路隔千里,谁都不认识咱这游子,那又有什么用呢?是心慰吗?是怀念吗?我对她毫无印象,只是心里感到亲切,这也就够了,我拿了故乡的照片给女儿看,女儿却不解其意,死活不承认这个远方的故乡,我只好说这是记忆深处的故乡呀!时代在发展,地域通途,这是这代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令人担忧。你不认故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她写进散文里,留在我这代人的心中,日后和我的灵魂一起埋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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