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茜:申小平《这样活》书序

生命的抗争者--《这样活》书序

张艳茜

来米脂挂职之前，我只知道“米脂婆姨”名声很大。到了米脂才发现，“米脂婆姨”的名声之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人们一听说我来自米脂，都会放亮了眼睛盯住我，口型夸张地大张着，然后一连串哎呀呀：“知道知道，‘米脂婆姨绥德汉’嘛！”

一首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陕北民谣，就这样使“米脂婆姨”流光溢彩，声名远扬。是文学的力量，也是个性独特、思想活跃、秀外慧中的“米脂婆姨”的内在力量使然。

和她第一次见面，我就隐约感觉，我遇上了一个性格倔强且不服输的“米脂婆姨”。

2008年春天，陕西省作家协会派人来米脂县做文学作者创作情况调研。在座谈会上，全县几乎所有文学作者都被召集到了一起。我能感觉到，与会者都有一种溢于言表的兴奋与喜悦，他们的脸颊不同程度地涨红着。起初，我还不能在这些被文学的热爱鼓胀着的红润中，分辨出哪一个是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深山女儿魂》的作者申小平。但是，申小平一张口发言就让我记住了她。

申小平语速极快地说，她是土生土长的米脂女子，十多年前嫁到了佳县。那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委屈。

申小平坦言，在农村，她不是世俗人眼中的好媳妇。她很努力，但是她的农活做得差强人意，她还怀揣着强烈的写作欲望，更被闭塞的村庄所不容。

不了解陕北农村现实的人，会无法理解，也难以想象，一个嫁到外县的女子，有着怎样的孤独与无助。当环境铸就的这份苦痛心情，在山大沟深的窑洞里无处安放时，是写作拯救了她。这是申小平在为灵魂寻找突围时惟一的出路。

再次见到申小平是在不久前，她带着厚厚一摞散文集——《这样活》书稿前来找我作序。仍然是语速极快，仍然是直抒胸臆，人没落座，话语便如开闸的水库般急切地喷涌而出。但在她酣畅的表达中，我发现了裹挟其中的敏感与自尊。申小平很注意对方对她的态度和听她叙述时的反应，一句回答、一个表情，都会被她快速地捕捉住。

谈话中，我知道了她目前的家庭状况：有一个正在西安上大学的儿子；还有一个在米脂读中学的儿子；丈夫在外打工，收入很不固定。现在他们一家落脚在米脂县城的出租房里。

听着申小平的讲述，我能想象到她目前家庭经济的窘迫，不由得表现出了同情。没有想到她的反应极为强烈，好似被高温的器物突然贴身灼伤了一般，提高音量说，她最受不了人们的可怜。

她如此的敏感，令我很有些不知所措。我自然理解，始终难以摆脱的艰辛生活境遇，压得申小平这个倔强的“米脂婆姨”，再多一份同情都难以承受——无论同情是善意的还是敷衍的。后来就读到申小平的《浅谈百味人生》一文的体会了——“被同情者，最怕人可怜的眼神。”

读着《这样活》的一篇篇文稿，其实就是在读一个始终与命运抗争的“米脂婆姨”申小平。

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子，出生时险些被溺死在瓷便盆里。也许多舛的命运就是从那时刻起，与申小平开始了魔鬼般不讲游戏规则的角逐。

少年时因贫困而辍学，后来虽然母亲不顾父亲及哥哥姐姐们反对，坚持在困窘中供她续读，尽管她的学习成绩很优秀，尽管她为学校争得了荣誉，但终因母亲的不幸离世，初中尚未毕业的申小平不得不满怀终生遗憾离开了学校（《身世》）。

申小平说，如果我母亲还活着，我的命运将会另写。

我相信。离开母亲庇护的花季少女，无异于失去了头顶的蓝天，失去了阳光的温暖，失去了雨露的哺育，瞬息间天地进入永夜，正在盛开的花朵黯然失色。昏天暗地，寄人篱下的生活，怎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子不敏感不自尊？又怎能由得了她来掌握今后的生活走向？于是，听天由命地订婚、嫁人、生育（《身世》）。

在世界早已进入电子时代的现代化的今天，发生在申小平身上的悲剧，也许令读者不可思议。然而，在依然处于贫困状态的广大农村，这样的悲剧却并非天方夜谭。只是更多的农村女子没有像申小平那样，在最初的认命之后，又不服输地开始向命运发起了抗争。

自然命运不可能另写。发生在申小平身上的这场三十多年来与命运之间的角逐，也许难分胜负，但是，申小平倔强的性格却在这场一个人的战争里逐渐强大。她从最初的认命，到开始寻找自我，继而为建设自我、强大自我做着不懈的艰苦努力。

申小平将不公的命运强加于自己身上的苦难，起初只是试图卸除它。渐渐的，申小平开始走近它，开掘它，梳理它，使它基本有序地化作了一个个字符，凝结成文。

就这样，申小平依赖苦难带给自己的经历和生活感受，从不自觉的以日记体形式记录宣泄，到有意识地投入写作。申小平在写作过程中寻找着准确的感觉表达形式，并在表达中真诚地对待这个过程，努力使文章有一种真实的力量。

“我在母亲下世后，谢绝了好心人相帮我的好意，没有再去校园,因为我不想借钱。也没有遵从母亲的遗愿，因为我不想让人将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吃闲饭的，所以，我在十几岁结了婚。我虽说不受婆家人高看，可至少我做了我自己该做的事，为他们生儿育女，养牲畜做针线活······我不甘于农村家庭主妇在世人眼里的样子，我不想在庄稼地里刨啊刨，我更不想让男人管制我像个佣人似的。我向命运提出了抗议，命运向我发出了危险的信号，谁是最后的赢者？我只想说，我不会服输。”（《我的2008》）

申小平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艰辛，申小平恨不能将所有的经历和感受都化作文字呈现给读者。但在燃烧的创作热情中，申小平的叙述多少显得有些凌乱。我很理解申小平的心情，也相信如果申小平在准确选材与凝练文字的训练过程中，在丰富自己思想的同时，在进一步提升写作技能之后，她将奉献更加完美的文学果实给读者。

我最不愿意听这样的话：苦难是一笔财富。经历苦难，更多的时候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但是，不让我们的精神轻易沉浸于苦难中不能自拔，却是我们应有的态度。这是《这样活》给大家的启示。

祝福不服输的“米脂婆姨”申小平！

申小平，1972年出生于陕西省米脂县桃镇乡刘岔村，半初中文化程度,农村家庭妇女。24岁以记日记形式写作，于28岁出版长篇自传体小说《深山女儿魂》。《三秦都市报》《榆林日报》《延安文学》《米脂婆姨的风采》画册、佳县电视台、榆林广播电台等都有过宣传报道。散文、诗歌、小说、小品见诸报刊杂志，荣获国家级、市级、县级奖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借文字来倾诉人生，以文学来告慰孤寂的内心。最喜欢台湾女作家三毛的那句名言：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先后在延安、佳县、米脂担任过小学教师职务。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9年，长篇小说《陕北女人》，中短小说集《梦醒黄河》，散文诗歌集《这样活》同时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