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苗:走出村庄
我记得家门前的那棵老柿树,它实在是太粗太高了。
大伯老了,得了中风,他再也爬不上去摘果实了,任随一群老鸦在上面争抢。它们的聒噪声吵得人烦,大伯沙哑的驱赶声带着痰音,他再也撵不走它们了。两个儿子倒是利利索索地走了,分家另过,他们根本就不稀罕那几个烂柿子。
我记得家门前的那棵老榆树,它实在是太老了。
根部有的大洞,是虫子的乐园;一些枝桠已经干枯,大风一刮,满地柴禾。大堂哥肯定砍不动它,他已经被毒品吸干了强健的肌肉。他的儿子去广东打工,四年没有回来;他的女儿和没钱的丈夫离婚,将孩子留给娘家,然后奔进一个有钱人的怀里。
我爸排行老二。我是我爸的逆子。他坚持让我顶他的班,继承他的几千册书。我不喜欢他“治国平天下”的野心。一个打骂老婆一辈子、一辈子瞧不起老婆的人,连“齐家”都不会,还奢谈什么国家天下!我爸下岗六七年,现在,他和我妈一样,在一二母田地上磨蹭着。还呆呆地看书,干活也看,还操心国家大事、社会治安;还打骂老婆,只不过没有以前那么威风。
走出左所村十三年了。在这个城市,我的儿子已经长到十岁。
我记得家乡的夕阳什么时候落下。我记得夏播秋种,瑞雪丰年,桐子花开,柳树叶落。多少个日子,婆婆拽着我,去河边的柳林捡拾柴禾。婆婆实在是走不动呵,她的三寸裹脚,怎么能追上孙子满天满地的疯跑。(“婆婆”,陕南方言,即奶奶。)
婆婆总喜欢唤我回家,她怕我玩得过头,走夜路害怕。“健儿,回来——”“健儿,回来——”苍老的声音总能将我找到。婆婆我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撸三下,说阳魂就能高,鬼怪就不敢拢身。
婆婆不识字,可她总是说,人要有出息。
婆婆在家乡的山脚下埋着,过了二十年。她一定看见我不在家;她一定看见重孙子,在别的地方,开心地笑着,放肆地哭着。
走出村庄,我仍记得家门的吱呀声,谁出来了,谁又进去了。永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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