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解放前,国民党抓壮丁,正是青年的父亲替换二伯父做壮丁,为“敌人”饲养马匹,料理粮草。有年冬天,趁着一个黑暗,父亲不堪忍受劳役而“逃跑”——他纵身跳入渭河,在刺骨的河水中挣扎着,终于艰难地游到河畔,爬上岸时,冻得瑟缩发抖,饿得眼冒金星,慌忙摸索到一户农家,被善良的农民藏在简陋的木草楼上,他急促地喘着气,怕被追兵抓住报复。稍微平静下来,追兵的马蹄声便接踵而至,划破了沉寂的夜空。他从木草楼上的狭小窗口瞥见了追兵马队倏然掠过的黑影……真感谢这家好人,他们是父亲的救命恩人!其后几十载,父亲、母亲、二伯父和叔父等多次向我提及此事。每每想起,都令人心悸。
1949年6月,父亲参加了“长安县训班”第一期培训,被分配到(位于西安端履门的)长安财政二科,司职核算和审计工作。他如鱼得水,发挥出了才干,和张一民、柏勋并称长安财政的“三个铁算盘”。
父亲基本在商业供销系统工作,一度任某化肥厂领导。在引镇、水寨、子午、五星、杜曲、狄寨、灞桥和韦曲等地,都曾有他的汗水和足迹。
1970年前后数年,父亲义务为长安许多单位的食堂组织蔬菜,来自长安的“黄河”、“东风”、“青海湖”乃至“日野”牌车辆,动辄停在我村的田间地头,满载着大葱、白菜、红白萝卜等往返于长安韦曲与新筑骞村之间,村中孩子们在装菜时呼前撵后,追逐嬉戏,煞是热闹。
计划经济时期粮油等凭证供应,物资匮乏,父亲不时从长安买回板油等,由母亲炒些萝卜之类,送给村中更加拮据的乡亲,倘若谁家有难,定会竭力帮扶,对门中“下一代”生活学习上的关爱更是无微不至。
父亲常抽的烟是“黄金叶”、“大前门”、“恒大”和“墨菊”,饮酒但不贪杯,喜食面条、小笼包子和米饭,原长安县粮食局长邹海斌叔时常关照我父亲,审批特供大米,原长安县食品公司书记赵永义、原韦曲食品站副经理李铭、职工邢学周更屡次到我家探望父亲,给予多种支持。父亲的钢笔字绝对“拿得出手”。他酷爱秦腔,在洛南社教时曾登上大台演唱“苏武牧羊”。
父亲系离休,但一度错办为退休,好在当时“活档案”俱在,及时更正过来,尤其是灞桥区的徐受德、杜震、张志昌诸位老干,虽病重缠身,但依然拿起笔为我父亲的离休作证,让我感动不已。
父亲本是乐观的人,但母亲的突然去世使他受到强烈打击,不仅沉默寡言,连饭菜是否合乎口味都不愿吱声,多年卧病在床,肌肉慢慢萎缩,管状动脉供血不良日趋加重,对家事几乎没有反应。
幸有妹妹的悉心护理和哥哥们的照料,父亲才与我们共同度过了更长的珍贵时光。面对父亲,我们本该做得更好。而今能做的只有深切的缅怀和不尽的思念了。
父亲的“班”,是我“接”的。他的言行对我影响久远。我甚或连父亲那个印有“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旧帆布包都不肯扔掉,破损的十几处“缝缝补补又三年”,工作数年,我也不愿为自己买块“人家都有”的手表。父亲要求我“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我虽尽力做,但仍很不够。
“接班顶替”,是党和政府关心离退老人家庭生活的一项英明决策,接班者数以百万,但我常常觉得不如直接考上大学再工作 “理直气壮”。端上父辈的“饭碗”,既是种“福份”与沿续,亦是种“包袱”和责任。在复杂的心理状态和纷呈的社会现实中,我一直恪守着纯朴、清醒和正义。
父亲走了,我的责任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公,牢记父亲的重托,把工作与做人统一起来,二是对私。父亲走时,妹妹尚未出嫁,她多年侍奉父亲,功劳最大,关注妹妹的命运和未来,是我永远的牵挂。为使弟弟能考上大学,我和哥哥商量,把弟弟转到长安就读。他六年在长安度过,终于以高分圆梦,考上西北大学计算机科学系,当我和大哥忍着饥饿,在西大逐系查询、直到领回录取通知书时,才放下心来。后在“双向选择”中,承蒙弟弟指导老师的热心关怀,弟弟终于走上工作岗位。
而今我们同胞五人均已成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乃至孙辈,生活有了“根本好转”。尽管前行之路未必一片光明,但我们自会努力,铭记父亲的谆谆教诲,把父亲的思想和作风弘扬、传承下去,做“有益于人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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