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之:父亲的信
我奶奶是少陵原上南留村老学究胡汉章的大女儿,名俊卿,1900年生。我奶奶小时候读过几天书,她能把珠算口诀背得一字不差,但不会打算盘;《三字经》、《女儿经》,她背得滚瓜烂熟,实际上却是一知半解,就是她理解的,也不一定执行。“养儿不教父之过,女儿不贤娘的错”是她的口头禅,可是对我的大伯、父亲、叔父、姑姑们,她都是娇生惯养。
我爷爷刘士杰(1899--1965)字伟卿,自幼在私塾读《四书》、《五经》,以后由长安单级师范学校毕业,解放前曾任小学教师,教私塾的时间较长。解放后,爷爷还担任村上的扫盲教师和冬学教师。
我父亲三、四岁的时候,爷爷就教他背古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父亲临去世时仍记忆犹新。
我爷爷在莎镇财神庙教私塾时,我父亲有五、六岁,就跟随其他乡邻子弟一起上学。日常除了念《三字经》、《百家姓》之外,爷爷还教他们读朱柏庐的《治家格言》和李笠翁的《韵对典考》。《韵对典考》是按平水韵分类,每韵是一字对、二字对、三字对以至十字对。如一东韵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飞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钩弓----”这本读物虽然艰深难懂,用典较多,但有小字注解,读起来朗朗上口,趣味横生,仍不失为一本学习旧体诗词的基础读物,父亲最为喜欢。
《治家格言》是封建社会的政治教材,其中渗透了不少的封建道德观念,也有一些内容在今天仍有积极的一面。如“勿饮过量之酒,勿贪意外之财”,父亲一直铭记在心,身体力行。
1957年,我父亲响应党的号召,动员在一起生活的我母亲、姐姐和大哥(我大哥当时还不满周岁)回到原籍莎镇,支援农业(——拖家带口的妇女岂能支援农业?实际上是国家为减少城市人口的一种措施)。我父亲独自一人留在咸阳国棉一厂工作。一天,父亲收到了我爷爷的来信,爷爷批评他“不关心骨肉同胞”,并引用《治家格言》中的一句话,“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但是没有提“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这一句。我父亲想来想去,始终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不起弟弟、妹妹们之处。父亲想,每次回家,妻子都要提醒我不要忘记给弟妹们买点儿东西;三弟的那几个儿子出生后,身子底下的油布都是我给买下的。就连妹妹的嫁妆,也都是我精心购买的,其中几件在当时还算得上是高档次的。因此,我父亲认定我爷爷冤枉他了。
更何况,我父亲认为,“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这句话本来就是错误的!
父亲在给我爷爷的回信中说:“谁的话都可以听,谁的话都可以不听。谁的话对,就照谁的话去办。”父亲最后还将了爷爷他老人家一军,“你不是也经常听我妈妈的话吗?”
信写好后,父亲又给我母亲写了一封,装在一起。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巩育霞收。
我爷爷在家,天天盼我父亲的回信。每天早上,他都对我奶奶说:“咋还不见光汉回信呢?”
这天,我母亲刚好收到了我父亲的信,还没来得及转给我爷爷,一听此话,就连忙取信交给我爷爷。我爷爷一边看信,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爷爷把信念给我奶奶听。奶奶一直没吭声,等他念完了,这才批评他道:“我不让你那样写,你非要听他们的话,你硬把那话写上了,看你将来怎样见娃的面呢!”
后来,我大伯、叔父和姑姑还为这件事在爷爷的房中互相埋怨了一通。
从此以后,我爷爷、奶奶在家庭事务上,再也不偏听偏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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