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平:八月的庄稼地
从安然素朴的村庄出发,沿着一条白杨树夹道的机耕路,带着烧纸,带着对逝者的思念,我和弟妹们头缠白色的孝布,向村南走去。道路两旁是大片的稻田,水稻已垂下了沉甸甸的头颅,泛出金黄的颜色。有蚂蚱在脚下蹦,一只两只的,扑棱棱,银色的翅翼在阳光下闪光。有鸟雀在树上叫,叽叽喳喳, 叫成一团,仿佛树木自己在说话。阳光很好。我们边走边说着话,但话多和父亲无关。谁愿把失去亲人的疼痛和对亲人的怀念常挂在嘴上呢?那种心灵深处的隐痛,只有无人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静处的时候,或者耳闻目睹到什么与此相关的事情时,才会如水一样,慢慢地洇浸过心头,让人难过、垂泪。其实日常的时候,这种怀想和疼痛,更多的是埋在心底里的。它就像我面前的树木,一年一年地生长,根须也愈来愈粗壮,愈来愈伸向土地的深处,伸进我们心灵的深处。一如我们面前的远山,一如天空的白云和田野四处流浪的清风。
很快便走到了清澈的小峪河边。这是一条伴随了父亲一生的河。孩提时代,父亲曾无数次地带了我在河里摸鱼逮蟹。记忆中,夏日的夜里,吃过晚饭,拿上手电筒,提上鱼篓,我们便踏着月色出发了。此时,四野虫声唧唧,蛙鼓阵阵,而萤火虫也挑出了它们的小灯笼,在夜色里游荡。那忽明忽灭的萤光,和天上如拳的星星交相辉映,使夏夜显得更加的神秘、美丽。顺着乡间小路,功夫不大,就到了河滩。我们揿亮手电,往水潭中一照,嗬,水中的鱼蟹真多!鱼儿趋光,光到之处,它们便摇头摆尾地游了过来,聚集于手电光圈下,拥挤着不肯离去。用自制的竹网猛然一抄,就可以捞出许多。不过,我们还是把它们放回了水中,鱼儿不是太大,吃了伤生。我们的主要目标是螃蟹。夜间,螃蟹仿佛一下子成了呆子,手电光下,一动不动,用手往水里一掏,便被水淋淋地抓上来,丢进了鱼篓中。于是,空寂的鱼篓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大约不到一个时辰,便可捉到满满一篓。有时运气好,还可以捉到老鳖......
“爸爸,你想啥呢?”我正在胡思乱想,走在我一旁的女儿突然问。“我想你爷爷的一些事儿,”我说,“还记得小时候爷爷教你的一首儿歌吗?”女儿一脸茫然。“你得记住。”我说,并随口读出了那首歌谣:“一根草,顺地跑,开黄花,结蛋蛋,名字叫个歪蔓蔓。”“儿歌蛮好听的嘛。爷爷教过我这首儿歌了吗?那是一种什么植物?”“不但教了,当时你还背得很熟,可惜你现在忘了。那首歌谣所描述的植物叫蒺藜草。”女儿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怪女儿,女儿在乡间由爷爷奶奶带着时,只有两岁,如今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大学生了。
说话间,已来到了一大片玉米地旁。这里是父亲的埋骨之地,一年前的
面对坟头,用棍子在地上画一个半圆,点上蜡烛,祭过酒,我们便齐刷刷地跪下去,给父亲化纸钱。当纸灰如黑色的蛱蝶在晴朗的天空飘飞时,我似乎感到了父亲从天界注视我的深情的目光。我的心不由颤了一下。父亲长眠之地,东边不远是一条机耕路,南面是一年四季长流不息的洋峪河,河边是一大片树林,树林里时常有斑鸠鸣叫,再往南,则是清荣峻茂的终南山;西边是庄稼地,紧接着是一个大桃园;北边脚下,便是一条清泠的小溪,沿溪是两排高大苍老的树木,再往北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还有少陵原。春有花,夏有月,秋有虫声可闻,冬有瑞雪相伴,想他老人家一定不会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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