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寒露(柏维龙)
作者:柏维龙 来源: 发布时间:2023年10月08日 点击数: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节气是中华民族的先祖,在漫长的农耕生产中根据太阳公转以及物候星象的变化而总结出来的,是农耕生产变化的重要依据。它凝聚着先祖的勤劳与智慧。
其实,小到自然万物,大之宇宙苍穹,都有其运动的规律。就象一年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循环往复,绵延不息。而我们的生命也在四季轮回中,从呀呀学语走向耄耋之秋。
说我独钟于寒露也不全是,每个季节都有各自的魅力,每个季节和节气都给我们带来了丰富的五谷食粟和不同的心灵感受。春天万物复苏,百花盛开;夏天骄阳似火,热烈奔放;秋天硕果累累,美不胜收;冬天白雪皑皑,诗情画意。
记得小时候到了阳春三月,村里的农人会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不过寒(寒食)不脱绵”。到了秋天老人们又说:“伏旱不算旱,秋旱连根烂”;“白露高山麦,寒露平川麦”。这些与二十四节气紧密相联的俗语,已经根深蒂固的印在了农人们的思想里。他们虽然讲不出其中深奥的理论,但这些挂在嘴边的质朴的语言却孕含了实实在在的道理。过了白露节气,丘陵高原地带开始播种小麦,而我的家乡处于关中八百里平原,种小麦是过了寒露之后。寒露隶属于二十四节气之一,谓“露气寒冷,将凝结也”。谚语有云:“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过了寒露,也意味着即将进入冬季,“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而农人们也经过了一年四季的辛劳,种过小麦也就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
每年的十月一日前后,当城里的人们沉浸在国庆快乐的节日里或者在欣赏祖国美好河山的时候,农人们则忙碌在一望无垠的金色田野上。棒槌一样粗的玉米棒子直挺挺的站立在已经泛黄的玉米竿上,一阵清风拂过,玉米竿似乎不堪重负,左右使劲摇晃,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在向农人们致意。这时,放了假的学生以及在外打工的人们,都回家里来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秋收大军中。父亲望着丰收在即的玉米,脸上乐开了花。对于象父亲一样的农人,庄稼丰收带来的快乐会融进国庆节的喜庆里,他们会感到更幸福,就象沉浸在游览名山大川的愉悦里。那一年玉米大丰收,从搬运到玉米棒子上架,大家都有使不完的劲。最辛苦的要数父亲。他白天要到地里玉米竿一株一株的砍掉,然后再一捆一捆的抱到地头的水渠边堆起来;晚上回家他还要加班把剥了外皮的玉米拧辫在一起。当我们感觉瞌睡困顿的时候就回屋睡觉了,而父亲还在院子里不停地辫着玉米。夜晚天气逐渐湿冷起来,父亲换上白天穿的浅蓝色的夹克衫,一直劳作到后半夜。朦胧的睡梦中,院子里不时的传出父亲脚步走动以及玉米叶子互相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辫玉米也是一门手艺活,父亲辫的玉米紧实、光滑。我想给父亲帮忙,可怎么也学不会,或者勉强拧在一起,可手一提就散开了。只见父亲那粗糙布满皱纹的大手,快速的把地上剥了皮的玉米棒子一条一条的整理在一起,然后分成两股交叉叠在一起,左一转右一转,玉米辫子就拧好了。这门手艺是父亲的骄傲。有一年,村子里的一个种植大户专门请父亲去为他们拧玉米辫子,烟茶酒肉招待。
父亲一辈子老实本分,在家里任劳任怨。家里的大事父亲没有说话的份,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知道自己在家里没有发言的权利,也知道自己没有给家里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所以他只愿象牛一样, 默默无闻的去劳作,才会感到踏实和快乐。
很快,在寒露之前,地里的玉米竿已收拾干净,只等着种小麦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干净、祥和,就象刚刚分娩后的少妇。田野上没有了玉米竿的阻挡,视野分明开阔了起来,一览无余,偶尔看到一两只野鸡骤然尖叫着飞起。此时农人们的心儿也就跟着开阔起来,可以东南西北天上地下的瞭望和畅想。土地劳累了一季,可以暂时得到歇息。
刚过了寒露 ,地里就有大拖拉机在欢快的犁地了。父亲说,种麦子,寒露前十天不早,后十天不迟。“小麦种在寒露口,点一碗,收三斗”。种的早,小麦会冬旺,到春季就没力气长了,最佳的时间在10月10日左右,这几天种的麦子不迟不早,也易高产。
渐渐地,地里面再一次的慢慢热闹忙碌起来。拖拉机的烟囪向外喷着黑烟,用劲十足的奔跑在田地里,嗡嗡的轰鸣声回荡在天空中,还有大人喊小孩的声音,夹杂着邻家地里为地界争吵的声音互相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氤氲着热烈、焦躁和紧张的氛围。翌日早上,太阳还未露脸,父亲就起来了,把提前买好的三袋氮肥和三袋磷肥装上架子车,然后叫醒正在睡梦中的我,让我和他到地里去,说今天要犁地,已经约好了拖拉机,现在去地里先把肥料撒上。父亲在前面拉着车子,我在后面双手抓住挡板用力向前掀着。一袋化肥一百斤,六代就是六百斤,这对于木制的架子车来说也是不小的负荷。这辆架子车是父亲伐掉了院子中的一棵白杨树,然后请木匠割制的。自从有了架子车,家里有好多活都需要它。夏天拉麦秸,秋天拉玉米竿,冬天给麦田里拉土粪,给家里拉柴草,它是家里的功臣。在没有架子车之前,每次需要用的时候都要向邻里去借,时间长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做架子车最好的木材是槐木,可槐木长的慢,栽种的人少。杨树木材易变形,但杨树长的快。这辆架子车已经用了好多年,两边的辕木一个高一个矮,车箱的钉子和榫卯也已松散。如今,它驮着这么沉重的行李,行走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象一位年迈老人在呻吟。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我看到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也变得更加稀疏,架子车的攀绳陷进了他的衣服里,父亲的身子努力的向前挺着,显出吃力的样子。我忽然感到,父亲不就象这辆架子车么,总是在忍辱负重的前行。
到了地边,父亲把车上的氮肥和磷肥一袋一袋的卸下来靠拢在一起,随即圪蹴下来,背靠在装有氮肥的白色袋子上,然后左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灰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揉碎了的旱烟叶子。我知道父亲要抽烟了,那灰色的小塑料袋是家里装盐的袋子,盐吃完了,就成了父亲装烟的袋子。父亲右手从腰间抽出烟杆塞进烟袋子里,左手在袋子外揉搓着给烟锅里装着烟叶,待装满了用大拇指在上面按了按,然后取出来,噙住白色的烟嘴,再掏出一个银灰色的打火机,掀开盖子,右手大拇指按在小齿轮上向下一滑,火着了。烟叶吸食着火苗一闪一闪。父亲吧嗒吧嗒的抽着,浓重呛人的烟味混合着父亲身上的汗味在空气中飘荡。而我也被这熟悉的呛人的烟味熏染着,似乎和父亲融为了一体。父亲说旱烟劲大,抽着过瘾,而且价钱也便宜。抽旱烟还可防止蚊虫叮咬,毒蛇见了拐弯跑。父亲唏嘘唏嘘的抽着,好象旱烟比饭还香。随着父亲一口口吸食,一股股青烟在空中氤氲着,随后慢慢地飘散。父亲一生不赌牌,酒也喝的少,唯有抽旱烟的嗜好。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望着脚下的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一锅烟抽完,父亲拿着烟锅走到地边,在一块无棱无角不方不圆的石头上磕了磕,然后顺手把烟杆又插在腰间。我知道,抽烟已经缓解了父亲的乏劲。好多时候,一切的劳累、烦恼、无助都会在一袋烟的升腾中散去。父亲又开始永无止尽的劳作。
父亲的手大而粗糙,感觉就象树枝一样的坚硬。然而,磷肥袋子封口的细白小线却在那双大手下被很容易地解开了,只见父亲的两手在两边轻轻一拉,迎刃而解,这是多么惬意的举动。灰色的颗粒混合着细沫的磷肥倒进了竹笼里 ,父亲随即又把竹笼挎在左边的臂腕上朝地里面走去,一边走,右手一边在竹笼里抓一把肥料向前按扇形轮撒出去,磷肥落在地面上就象下雨一样发出叮叮梆梆的声音,那些蛐蛐、臭虫也悉悉索索的到处蹦跳着,它们的生命也即将回归大地。它们生于土地 ,而最终亦栖息于土地,完成生命的轮回。然而,它们也是大地的子民,虽然它们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它们跳动的心脏也曾弹奏出一曲曲生动的音符,洋溢着生命的赞歌。
父亲撒完了磷肥,又开始撒播氮肥。他在地里不缓不急的向前走着,随着父亲脚步的移动,右手在空中熟练的挥洒,那白色的氮肥在空中呈现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轻轻的落下,发出柔和的沙沙的响声,就象落了一地的雪花,白白的;又像是撒播了一地的白糖,甜甜的。到了地顶头,父亲会抡撒的很仔细,保证每一寸土地都要见上肥料。父亲说,土地里长的庄稼就象娃娃一样,你给它不吃饱它咋能长大。土地是有良心的,它不白要你的,你给它一升,它会还你一斗。
父亲刚撒完了车上的肥料,一台东方红牌的红色的55型大铁牛就轰隆隆的开到了地边。司机是一位穿着天蓝色工作服的小伙子,他大声的问父亲:“叔,咱这地是翻开交还是收交”?父亲说:“你看着翻,只要把地犁平了就行”。父亲是老好人,每年翻地都是司机说了算,他相信司机的眼力和技术。”好嘞,叔放心,我一定给你把这地翻的平平展展的”。司机微笑着回了一声。父亲给司机看好和邻家的地界,大铁牛放下犁铧,鼓足力气向前奔去,后面的土地一绺一绺像起伏的波浪一样徜徉开来。父亲笑了,这或许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土地裸露出它黝黑敞亮的胸膛,容纳着一切旧的、脏的东西,呈现眼前的又是一片崭新的容貌。这就是大地的情怀,宽广、无私、包容。三亩六分地,不大一会儿功夫就翻整的焕然一新。
父亲望着着这一片平展的黑黝黝的泛着亮光散发着清香的土地,再一次裂开嘴笑了。他也顾不得休息,从车厢子里取出镢头,走进松软的一踩上去就埋没双脚的土地里,敲碎那些大块的僵土,再刨松拖拉机车轮子轧过的硬辙,直到把地修整的看着舒心顺眼,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这时,播种小麦的“”蚂螂”(小手扶两轮拖拉机)开过来了,父亲又急匆匆的回家取来麦种,倒进播种机的溜斗里,然后踩在后边的磨耙上,随着拖拉机的前行,一粒粒的麦种悄无声息的钻进土壤里,投入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播完小麦,父亲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边的一捆玉米秆上,就象是打一场大丈凯旋归来,虽然身体困乏,可心里有说不出幸福和满足。
寒露已过,霜降即将来到。夕阳下,父亲迎着傍晚的凉风站成了一尊雕像,看着一行行齐整碧绿的麦苗,若有所思,他似乎看到了来年沉甸甸的麦穗,看到了如雪的面粉和雪白的馒头。
花开花落,岁岁年年。和父亲一样的父辈们年复一年的耕耘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他们为土地而生,一辈子和土地相依相伴,最后也回归土地的怀抱。
多少年以后,父亲走了,他把土地留给了我。而我也遵循着祖辈的种地法则,买肥料、购麦种,过了寒露就开始耕种。一年又一年,我对土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它无声无息默默奉献,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农人;由此,我也对寒露这个节气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寒露时节小麦播种是否及时,关系到来年小麦的丰收与欠收,关系到来年农人们的仓廪是否充实。
只是如今,土地由翻耕到平整再到播种,全是机械化,人们不会再辛苦的刨挖、磨耙。随着城镇化的发展,产业结构的变化,土地愈来愈少,年轻的一代已融入繁华的都市,土地和粮食于他们来说似乎已没那么重要。而我这几年四处奔波,在寒露时节,我依然会问候家乡,咱们那里的小麦种了没有?
作者简介:柏维龙,西安市长安区灵沼街道冯村人。爱好文学,文章刊发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长安区作协会员,陕西省柳青文学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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