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又上少陵原(王剑利)
少陵原如同终南山,又如樊川,有着看不究的自然景观,更有着述不尽的文化资源,这也就是我一次又一次登临少陵原最根本的目的了吧?
最早上少陵原当是在我1986年读长安师范的时候。学校就在原根儿,不论春夏,还是秋冬,吃过晚饭,我们三五个同学结伴儿便上原了。然而,多是沿着不知有多少人走过踩过,又经历了多少个岁月时光的羊肠小道,走到半原处的华严寺便返回了。那时,华严寺仅有两座砖塔,一高一低,其中一座颇有比萨斜塔“斜而不倒”之势。那时,我们仅在砖塔周围的平地上站站转转,似乎从来就没有上到过原顶看那里的别样风景,以至于错误地认为这两座砖塔是少陵原唯有的、最有历史的建筑,也是最值得一次次涉足的地方。师范毕业时,同学们三三两两合影留念,除了选取教学楼和校门口作背景外,便是几乎日日都要光临一番的两座砖塔了。
时隔两年,我有机会穿梭于韦曲和杜陵之间,几乎每周一到两次。究竟原下的这个城镇因何叫“韦曲”,原上的那个乡镇因何叫“杜陵”,好像并不是我那时要关注的话题。只记得从韦曲去杜陵,先要上一个“之”字形的大坡,坡很长很长,所骑的自行车必须下来推着走。所幸的是自己那时正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但是,每次上到原顶,还是如牛喘气,非得“吭哧——”“吭哧——”一阵子不可。
上到原顶,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略有起伏的田禾,以及零星分布的村庄,我忽然明白了似的,曾大声地惊呼道:“哦,原来原上也是这么平,这么大,只是比底下的平地高了一大截。”
那时每次在原上走过,似乎都能看见高高隆起的一个个土堆,一尊尊或人或动物的石头雕像,若隐若现地散布在田野里和村庄旁。朋友告诉我,那大土堆是古墓,那石雕是古墓的附着物。我因自小就怕见死人,怕到墓园去,更怕碰到死人的东西,便对那些陵墓、石雕敬而远之,甚至视而不见、默默无语了。我想,他人也应该是这样的,要不,这些陵墓和石雕怎么能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存留下来呢?
而最近一次上少陵原,便是今年的五一假期,完全颠覆了我几十年来固有的认识和理念。
说心里话,自2015年春节后住到樊川,我常常临窗而望,或向南望巍巍终南山,或向北看苍茫少陵原。少陵原紧邻樊川,毫不夸张地说,很多次,我都有过一脚伸进樊川的锦绣画幅里,一脚踏在少陵原深厚的黄土层中的感觉。然而,多年来,我对少陵原的了解过多地热衷于翻阅历朝历代的县志上,满足于阅读他人记述少陵原的文字,或者偶尔才有一次的在少陵原上举办的文化活动上。后者,往往是仓促去,又急急忙忙回。而翻阅历史典籍,阅读他人的文字,却又是忘的多记的少。
故此,这次当每小平老师相约去少陵原时,我是喜不自胜,欣然答应了。
这天,由曾宪才老师开车,每老师做向导,我自然是一边看历史遗存,一边聆听每老师这位活的历史教科书和免费的讲解员讲少陵原了。
经过北章曲村,我们最先到达了东康王井。该村东临小兆寨子村,西至西康王井。村子北边是一片比不大的麦田,四周有铁栅栏围挡,但是,南北均有敞开的大门可以自由出入。据每老师讲,整个墓区分为两部分,北边的铁栅栏围挡区域为墓葬区,南边为神道区。放眼望去,一尊尊石像生矗立麦田,绿的麦苗,白的石像,两相映衬,在雨后的骄阳下愈发地显眼。
我们自北向南,慢步行走在神道区,冒过膝盖龟形的碑座,断裂成四节、斜躺在地上的碑石,差不多一人高的石狮,由不得近前抚摸而又必须仰视的石翁仲,对立的成对石马,无不让人赞叹,而赞叹的同时又无不让人痛惜。赞叹的是古代工匠高超的雕凿工艺水平,为此付出的艰辛劳动,以及从中表现出的智慧;痛惜的是,碑石或残缺或倒塌,石翁仲、石马多成了单一。
据当地一位上了些年纪的人讲,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村里人把好几尊石像生用大锤、小锤敲碎,做了炼钢铁的材料;六十年代修机井时,还把其中一尊石翁仲横放在井口,当棚木用;前些年,他们几个人把一尊石狮子就地埋在了地下。
当问到他可否知道北边陵墓的时候,老人有些激动,也有些惋惜地说到,他都知道。陵墓有大有小,自东到西排有三座。多年前被盗挖后,周围的封土不住地向下溜,被村里人叫“窝窝坟”。为了保护墓穴里仅剩的石墩、石门等,被有关部门组织人力掩埋了。至今,在村里还能搜寻到墓地用的很多大青砖,以及从墓穴里挖出盛放供长明灯用油的几口大油缸。
“可惜了,这么好的、有价值的东西,被他妈的贪婪者和无知者糟蹋殆尽,这些人罪不可赦,死有余辜!”老人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愤怒,发出了这样的吼声,也道出了我们三人的惋惜与愤怒,道出了千千万万人共同的惋惜与愤怒。
试想,这里的墓主人明秦王朱志𡐤地下有知的话,肠子都能悔青。做个平民多好。再看神道两边排列的那些石像生,或慈善,或威武,终究没有保护住他的主人在地下安息,就连那些安置在这里的守墓将士,终究也是化为尘土。600年来,唯有守墓人的后人,一代又一代,或商或仕,或工或农,耕耘在这少陵原上,沐浴着朝霞,享受着夕阳……
车子继续前行,按照每老师指向,我们到了郭庄、张侯坟。据史书记载,张侯坟是顺治年间平定西北,屡有战功而被封为襄壮侯的张勇墓。当时,有渭南郭姓工匠父子来此打凿建坟所有石狮、石马、石麒麟、石翁仲、石牌楼等,后拖家带口留住于此,渐有村落雏形,名“张侯坟”,清末民初,又有“郭庄”村。
走进村庄,一派欣欣向荣的新农村景象呈现眼前。街道洁净,房舍俨然,农家房前、庭院的花木特招人喜爱。走到村子东南,即见成对的石翁仲、石马、石麒麟,或掩映在树阴下,或藏身于农家菜园里,均有铁栅栏予以围挡保护。只可远观、拍照,不可近距离抚摸,但是,丝毫不影响这些石雕给人的视觉冲击。相比较与康王井明秦王朱志𡐤神道上的石雕来,这里的石雕更精细,马鞍上的纹饰,石翁仲的胡须清清楚楚,人物面部丰满,石麒麟双眼透出威武。一件件看似粗糙的石雕,不失于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
按照每老师指点,在一处竹林里,我们看到了散布的诸多石头构件,据说,这里曾有过石牌坊。走近细看,或横梁,或柱子,横七竖八,有的平躺在地上,有的斜着埋在土层里。更为珍贵的是,一截断裂的石柱上雕刻有略小于手掌的十余个楷体汉字,清晰可读。
就在石牌坊以北偏东的杂树林子里,有一通高达三米有余的石碑,记录着雍正十一年这里发生的事儿。碑子正北,百十米以外便是张侯坟,可惜了,连同它东边的那座坟茔,仅有丛生的杂树,已不再是当年所建造时的高、大。一代英豪,也没有逃脱盗墓贼的垂涎,就连地面上的石人石马,一度也是溃不成军,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所幸,郭姓石匠的手艺在村子里有人传承,已经成为他们赖以生存,乃至发家的最佳途径。
出郭庄、张侯坟,打道回府,路过三益村(大鲍陂),顺道看望了在长安文学界颇有知名度的武稳祥老师,并得到他的《春暖京华》赠书后,听每老师说附近有于家大院,一时兴起,执意要去看看。谁料,又叫人再生痛惜。有着百年历史的,已经在关中,特别是少陵原上少见的,很大气的民居墙倒屋塌,没有了烟火气息。听每老师说,正对着大门的二门同样高大,是一个四柱三洞门式的蓝砖建筑,门额上刻有“树德务滋”4个字。其余各处,也多有字画,文化气息特浓。看着正房雕刻着人物花卉的仅有两扇木门,每老师说,十多年前他初来时,四扇格子门均在,分别雕刻着“踏雪寻梅”“对柳题诗”“卧听荷语”“蟾宫攀桂”传说故事,图案特别精美。望着满目疮痍的于家大院,五味杂陈一下子涌到我的心头。走吧,这里的一砖一木突射出的历史与文化过于丰厚,一时看不究;留下吧,让人越看越伤感,不忍心在此再多停留一分一秒。
从少陵原回来,感慨多多,遂有此文。
最后,感谢此次同行的曾宪才、每小平老师,感谢赠书的武稳祥老师。
王剑利:六零后,喜欢过有情调的生活,写有温度的文字,交富有情义的朋友。现为长安作协会员,政协西安市长安区文史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望月文学》杂志、 “悠闲雅趣”公众平台特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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