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虎伏终南听风啸(杨广虎)
城里静了下来,街上空无一人,淡黄的路灯有几分阴冷,厚重的城墙显得非常冷峻。冬季的夜,就是这样的漫长和寒冷。
一年即将逝去,一年又要来临。
有道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也有人说:“四十无情,五十无欲”。这些都是在告诉我,壬虎年来临,自己即将面临“本命年”的到来,人近半百,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时间如同一匹烈马,自由驰骋,容不得你等待;又如同山间流水,日夜流淌,容不得你思索。过去的青春,逝去的光阴,仿佛就在昨日。而我,蓦然回首,才发现,消磨了多少时光,浪费了多少时间。一切的荣誉和鲜花,在时间面前,显得是多么的虚伪和无用。只有时间是最公正的,无论贫富,不分男女,不管权钱,一视同仁,毫不偏心。
四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长吧,离百岁还远呢!说短吧,有的朋友已先我而逝。到底是要活出人生的长度还是厚度,每个人理解不同。世间的悲苦,莫过于亲人、朋友的分离,揪心撕肺,彻骨难忘!而就在仅仅的四十余年中,几次也是差点丢掉“性命”,肉体的生命不在,何谈精神的长存?在一次次历险中,让我愈发坚强和执着,就像在黑暗中一次次打开窗,让阳光透了进来,照亮自己。
小时候,虽长得憨头憨脑,但也调皮捣蛋。大概四五岁吧,天寒地冻,一个人在村中洗衣饮牛的大涝池里砸冰。居于黄土大地靠天吃饭,塬上少水,聪明的农人就挖坑存下雨水。村里的坑,就是涝池,大概有二亩多大,水深一米多,大人走在其中,最深处可露出头来;平时水不太深,遇到夏涝,那水涨得很快,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我看到水会眼睛发晕,不敢在水边站,只能远远看着小伙伴们“打浆水”(即游泳)。涝池就是一个简单的大泥坑,水不深,但下面是烂泥,弄不好会把人的脚吸住,如同沼泽地,越挣扎陷得越深,拔不出来。到了冬季,西北寒冷,上面结了十几厘米的冰,我们就在上面“打猴”。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冰上,拿起一块砖头砸冰窟窿,一不小心把自己掉了进去。我在冷水中挣扎,双手抓住冰沿,慢慢地翻了一个身,爬了上来,可是不巧,自己身体有些重,又压跨了冰,掉了进去。冰窟窿大概直径一米多,不规则圆状。求生的欲望,让我又一次慢慢地爬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涝池边上。几十年过去了,我还依稀记得自己挣扎的模样。那时候,身旁没有一个大人,小孩若是掉进冰窟,那肯定是没命了。我亲眼看到过,村里一小伙伴掉了进去,满村人拿着铁锨铁镐敲碎了冰,人已没有呼吸,被活活淹死。因为冰下的水是流动的,上面的人谁也不知道小孩子落水后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只能全部敲碎,耽误了时间,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这一次历险,在我幼小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后来回家被母亲打了一顿,脱了衣服,光溜溜在炕上睡了一晚。
上小学的时候,父母给我买了一只奶羊。下午放学早,我就去黄土地的沟沟壑壑放羊,和村里的小伙伴打酸枣、偷野蜂蜜,还被蜂在头上蜇过三个大疤,抹了大蒜,半个月才好。要不是反应快,脱了上衣把头包住,匍匐在地里,撒上能被蜇成“蜜蜂巢“!奶羊很听话,沟底里的草随便吃,等回家时,我“咩咩”叫几声,它就会跑到我身边,任我抚摸。我呢,就在崖畔上胡跑乱玩,逮蛐蛐、抓蚂蚱,有时也拾麦穗。沟深几十丈,下面水草肥美,我居高临下,随便抓起土疙瘩找准目标打了去。有一处沟缝,宽度也就一米多,我不想绕路,远远地来个助跑,想来个“大鹏展翅”一脚飞过去,万万没有想到直接跳进了万丈深渊,一个跟头接着一个,比孙悟空还翻得快,滚过杂草,压过黄土,像一只“滚球”,最终被沟底的水沟卡住才停下来,以为自己没命了,魂早就吓跑了。睡了一会儿醒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感觉没什么,好好的。奶羊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我紧紧地抱着奶羊沉默不语。有人告诉了家人,回家后,婆找了我的一件旧衣裳,拿个竹杆挑着,从村里十字路上一直叫魂!那奶羊最后还是被卖了。卖的当天,我躺在炕上,一声未吭,泪流满面,一生一直不吃羊肉!
村里唱皮影戏,我们叫“灯影戏”,在旧戏楼下用电线吊了个灯泡,临时搭上去的。白天吊挂勾灯泡,晚上直接安上灯就能亮。借着灯光,皮影戏就演了起来,看的人很多。白天没事,敢摸老虎屁股的我,用手伸进灯头,只觉一阵麻麻的,赶紧抽了出来,后来才知被电击了。幸亏抽得快,要不被电“粘”上,非死即伤。我上县功高中的时候,一电工师傅在街道上修高压电,不知怎的,被高压电击得火星四溅,活活“打”成一具焦尸,我就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但又无可奈何,始知“电”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威力巨大!人的生活中,在成长过程中,往往也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或暗物质,例如情感、梦幻等等,有时候,杀伤力可以让一个人崩溃。精神上的、内心世界的伤害,往往比肉体上的伤害更重,更难以疗治。
当然,也干过一些现在想来非常幼稚可笑、大胆无畏的事情。虽然这些事不大,但完全有可能酿成严重的后果,只是由于自己年少,不知害怕。例如,爬上十几米的大树掉下来摔断胳膊,被吴家沟一名老中医咔嚓一声接上了;骑着没闸的自行车风驰电掣般翻入七八米的深沟,也没事爬了上来;和小伙伴给老鼠泼上汽油点上火追来追去;不想走路,飞速爬上拖拉机或汽车后箱,“铁道游击队”般搭个顺车;一个小孩不知路线要跑到宝鸡闲逛,碎人也没被拐卖;看着同学打架拿砖拍脑袋不知所措;看电影看秦腔随着男男女女的人群夹在其中,在人海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没有被踩踏死,头上被戏台下维持秩序的人用粗壮的竹杆敲了几个大包;兴冲冲骑上羊骑上牛骑上马,不怕掉下来摔成“脑震荡”……还是年幼无知,也算皮实,人生无常,在生死的缝隙里艰难又快活地活了下来,实乃万幸!
长大后,不也再“二杆子”了,办事谨慎了许多,但也变得有几分胆小怕事,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进了城,才知城市之大,从口之多,人性之复杂,套路之深,层出不穷。也知道了,善良应是人本性,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大善人。传承文化的断裂,现代文明的发展,善于伪装的人太多,敲诈勒索,坑蒙拐骗,看人下菜,传销,网贷,电信诈骗……一个接一个陷阱,花样百出,让人眼花缭乱。社会的复杂和人性的丰富,如同旱塬上几百米的深井一样,深不可测,扔个石头,也听不到水声。
自己也历险过“大难”。开着车,听着秦腔戏,把油门当刹车,一脚上去,直接造成了四车连撞。幸亏早上车都停在路边,车上没人,赔了人家车的损失而已。但从此开车,再不听音乐,自己知道心眼没有弯弯道道,直戳戳的,一心不可二用,还是专心致志、老老实实地开车吧!如果遇到别车、插队,也能想得通,让开他们,多一点宽容和理解!世界上任何微小的尘埃,砸在每个人头上,会酿成大事!
在秦岭终南山上呆了二十年,养成了心静的习惯,不爱凑热闹,也不爱为了一些空虚的东西、一些“心灵鸡汤”而卧平;委身于人或求人办事,甚至被人认为“愚钝不堪”!顺从内心,说些真话,办些实事,自己就是偏爱和坚持,有自己做人的底线和原则,也有做人的尊严。
一晃就要四十八岁“本命年”了!顺从家人的意思,从里到外穿上红衣服、红袜子、红内裤,迷信不迷信,这是家人的一点心愿,必须无条件领受。
我只想说,相对任何一件肉体生命的历险,内心世界的暗伤,是很难或永远无法弥补的,而且这种伤害,一般人不愿意透露出来。眼看着,一个个文朋诗友、同学伙伴,悄然离去,我的心无时不在阵痛,为什么,他(她)们为什么年纪轻轻被这个世界所抛弃?!求生的欲望让我感到恐惧,但又不可能不面对日益老化的肌体。晚上睡着,明早可否醒来?对世界,要有信心!要创新!要更新自我!
大街上静悄悄的,为了疫情,大家都禁足在家,这个世界瞬时恢复了宁静。宁静之下,多少人为了车贷、房贷在阳台上徘徊不定。我们成了一台永不停止的机器,被大社会的“流水线”裹挟,为了一些虚妄或做给别人看,一刻也不敢停留!
“龙行带雨,虎行带风”。在风雨中,我们日夜兼程。家乡贾村塬天旱缺雨,村上总期冀龙王爷能下雨降吉祥!这十几天来,我寝食难安,日夜难眠,心里烦躁不安。有道是“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我愿在秦岭终南山,为大家祈祷,为平安健康祝福!让每个人都经受过一次考验,如同我的人生历险一样,在成长中不断自省,平平安安度过美好的一天!
2021年12月29日深夜于长安
作者杨广虎,男,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散文集《活色生活》《在终南》,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评论集《终南漫笔》,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第三届丝路散文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
硕士,正高级经济师。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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