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手房(杨广虎)
今年古城这秋雨,下得淅淅沥沥,死活断不了。王明娃最烦这天,西安,明明是个西北城市,整天哭哭啼啼,装大尾巴狼,把自己当成“江南水乡”了。
立冬这天,天空下起了雪花,天不亮,王明娃骑上电摩送外卖,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这狗日的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路灯下明晃晃的,他还以为是灯光照射的呢!都说城市套路深,连光明正大的路夜欺负老实人呢!趁人不备,给人挖坑。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送的外卖洒了一地,没法收拾,借着路灯,他真想趴在地上吸溜两口,舍不得呀!这钱肯定自己认了。身上的肉摔烂了可以自己长,可是钱没了,挣起来比吃屎还难。
挣扎了几下,王明娃靠着路旁的大树爬了起来,可一条腿不听使唤,疼得他冒汗。就这样,他忍着,汗水直流,有一好心的保洁员帮他辏起了电摩,他靠着一只腿蹦蹦跳跳,竟突突突发动了车子,连说感谢,感叹道:“文明城市,人心向善,世上还是好人多。”
保洁员不放心地说,你要去医院看看,我看严重着呢。
好的。王明娃一溜烟跑了,他也想去医院,可是他是农村人,只有“合疗”,要交押金,走急诊通道,报销少,住院手续麻烦,还人多。不如找个私人诊所看看,反正自己已过四十岁,一只腿长一只腿短也无所谓了,只要给自己止住疼。
私人诊所,没人开门。他只好把电摩放下,自己一瘸一拐走进了小区新买地房子。
这小区不错,叫做“巴黎春天”,在城市的繁华区,交通便利,房子也不错,尽管不大,只有82平米,两室一厅,够住了。他一辈子都没有想到住上这样好的房子。居长安不易,尤其这些年,房价噌噌噌直涨,一点一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从牙缝挤出来的钱,眼看能一次性付清了,一转眼连个首付都不够。“房事”搅得老百姓心里不安,有钱人都炒房、理财去了,谁还种地?这房子还是他国庆节从网上淘来的,穿黑西服穿白衬衣打领带的房产中介说人家主人在国外,急于出手,风水这么好、而且装修好,拎包入住的房子哪里找?赶快捡个便宜拾个漏!一下子便宜了五十万。好在户口是这座伟大城市的城郊有买房资格,在房产中介美女的煽呼下,王明娃下定决心,要把这“二手房”买下!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东挪西借,付清了六十万首付,按揭二十年,切切实实成了一名“房奴”。每月该交的二千多元,雷打不动,他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钱这事,感觉自己如同一台永不停歇的机械,没黑没明,日夜耕耘;也像一头毛驴拉磨,日复一日,看不到光明。自己还“明娃”呢?
有房就有家。王明娃心里美滋滋的,偷着乐。过去租房,经适房廉租房公租房,这些房子要住办起来手续麻烦,也毕竟是租的,不是自己的呀。他在房子问题上吃了大亏,买不起房子,自己的婚姻大事也给耽误了。他高中没有毕业,顶替父亲进了钢厂,没干几年,厂子倒闭,卖给房产商了。自己成了无业游民,长得精神有啥用,没钱,女的没人正眼看过,还不如一只宠物,想吃个“软饭”当个“男宠”,都武装不起来。
妻子是七八年前认识的。王明娃当过国营钢厂工人,干过装修,在建筑工地也绑过钢筋,也摆过地摊被城管追得乱跑,当过保安,开过面馆,跑过黑摩的,当过快递小哥,现在送外卖……只有能挣钱,他就干啥,可是干来干去,就像农民种地,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地里刨食,热死黄汗,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勤劳也没致富,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发财的。他在杨家村开面馆,招收服务员,应聘的服务员慢慢地变成了妻子,开成了:“夫妻面馆”,面馆生意不错,可是门面被拆了,连便宜租住的城中村也没了,也只好单干了。城市的楼房一天天拔地而起,据说空房很多,可哪有自己一寸安身之地。
妻子到很坦诚,自己男人在煤窑压死了,生了个男娃人家为续烟火留在男方家里了。
王明娃相信,他有什么资格不相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搂着妻子,抚摸着媳妇,心里都怀疑,自己积了什么德,老天睁眼,弄了一个这么好的女人。
王明娃把积攒了几十年的劲拿出来,日夜战斗,发狠心要让妻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两个人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叫欢欢,三个月忍心断奶,放到了农村,有父母养着。
妻子当保洁员,国庆节放假回去看娃,疫情来了,听说要隔离,也就没有进城,在农村看娃。
难得回去,好好培养一下感情,要不长大了,不认爹娘了。谁愿意把娃离开自己,被生活逼得没有办法呀。
要说,王明娃也有眼光,有头脑,家在城郊秦岭脚下,迟早要搬迁。他把当年费心费力接班弄来的“城市户口”找人托关系迁回农村。城里有钱人闲得慌,喜欢山水,他就把农村的院子一下子租出去二十年,一次性交清房租,收个现款。母亲是农民,父亲当年招工入厂,属于“一头沉”,王明娃让年老的父母用父亲的退休费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子看娃,送娃去幼儿园。如果在城里,公立幼儿园上不上,私立的上不起,还有这培训那培训,艺术特长训练等等。说是回家,不是回生他养他的农村,而是背乡离井,回到县城租住的小房子。不知道妻子回去,一家人怎么睡。
腿疼得厉害。王明娃凑合着给自己泡了一包方便面。当外卖小哥也罢,做快递骑手也罢,被困在“系统”,抢夺分分秒秒,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送外卖就是与死神赛跑,和交警较劲,和红灯做朋友。送晚了,弄个差评,要扣多少钱,不出事才不正常。
填了一下肚子,王明娃找了一根棍子当作拐杖,去楼下附近的私人诊所看病。医生已经六七十岁,很慈祥,摸来摸去,问疼不疼,最后断定:就是皮肉有点伤,躺上几天,就好了。王明娃有些想不通问医生:“能不能开点药?”医生奇怪地望着他说:“你没有什么病吃什么药,又不是神经病?”王明娃还有些不信。自己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撑一下睡一觉就行,不行的话,去药店买个药一吃就好。听说医院医生心黑很,开胸要红包,不给红包不缝伤口。
“你还不信?人家这名医是退休下来,没有什么事,把看病当精神寄托,终生事业,为人民服务呢!”旁边一病人说。
还有这等好人。王明娃心里不解。
“人家娃出国的出国,当官的当官,挣钱的挣钱,不是大官就是大款。这位医生,发挥余热,老汉不图钱,就图个有事干,你放心的走吧!”旁边人又说。
“那我得感谢我伯!”王明娃要作揖磕头。医生连忙拦住,顺便问他住到哪里?
“巴黎春天,二十一号楼二单元14层东南户。”王明娃说,“伯啥有时候有时间,我给你擀面吃!”
“什么?我也住哪院子,三个多月前那个房子有老人跳下去,凶宅呀!”旁边一个女人惊叫了一声。
“什么?”王明娃一听“凶宅”,吓了一跳。
“住的是一对大学老教授,儿子在国外呆了十几年不回了。丈夫得了癌症走了,老伴想不通也跳楼了。听说,儿子也没回来,三天火化了!”女人说,“你租的话,赶快搬走吧!”
“别听她胡说。回去好好休息养病。”老医生温和地说完,瞪了女人一眼。
王明娃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楼下的,到了门口,两腿打软,无力地扶着墙,眼前全是跳楼地身影。
这“二手房”怎么藏着这么多秘密,找房产中介,人家手续帮你已经办完。找房子主人,在国外,找谁去?打官司,花钱费人费力,还不一定赢?阴森可怕,妻子知道这是“凶宅”,还敢睡不?不睡这房子,睡什么地方。
胆大能辟邪,精屁股能坐橛。该死球朝上,不死万万年。破除迷信,科学时代,怕啥?!王明娃给自己打气,可心里还有阴影。最主要地是,他想起了过年回家女儿欢欢地话:“爸爸,同学说我住妈妈的‘二手房’,是什么意思?”当时,他只是笑了笑,小娃们玩呢。现在看来,不是那么简单。都说城市好,对门住着,也不认识,个人隐私受到保护,不像农村,是非多,男女拉个手一瞬间都会全村人知道,传得神乎其乎。城里没有人管你,你爱和谁好就好。其实,有时候,城里人心也深很,深不见底,看不透。
妻子的男人是不是在煤矿被压死的,是不是只生了一个男娃。他没经验,也太轻信于人了。他觉得自己太轻易相信人了,他不相信任何事情和人了。
怪不得男人要找处女,买房要住新房。
这个世界,让一腔热血、满怀希望,头顶星辰、脚踏大地的王明娃怀疑起来。
2021年11与9日夜匆于长安
备注: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杨广虎,男,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散文集《活色生活》《在终南》,评论集《终南漫笔》,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
硕士,正高级经济师。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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