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吃碗甑糕(杨广虎)
以往,关中人常把“去世”叫“老了”。村里的老人说他(她)“老了后”,其实是讲“去世后”。人死如灯灭,死前有时候会回光返照。记得村里有位迷迷糊糊几天的老人将要“老了”之时,孝顺的家人问想吃点什么,他竟然非常清醒地回答说要吃碗“甑糕”。
“甑糕”,和“哄上坡”的搅团不能比,吃了扎实,不好消化,一般老人吃得很少。想吃,要去二里之外的乡镇街上。街上小吃多,甑糕、油糕、面皮、醪糟、豆花、泡馍等,应有尽有。每逢农历单日,大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买些东西、吃点小吃,见见亲戚朋友;忙罢,还有物资交流大会,请来省城的秦腔名角,唱上三天三夜,热热闹闹,喜庆吉祥。也有推着大铁锅卖甑糕的,但很难遇见。
一年难得吃一次甑糕。村里过庙会,大家图个高兴,走亲戚串门子,醉成一片。父母会给几个零花钱,让小孩也高兴一回。平时二分钱的冰棍舍不得买,过庙会的时候父母显得很大方,特别是丰收之年,不再抠抠掐掐了。
甑糕历史悠久,据说是由西周时期王子专用的食品“糗饵粉糍”演变而来的。唐代,“烧尾宴”中的“水晶龙凤糕”和如今的甑糕一脉相承。听说做甑糕很辛苦,半夜起来浸泡糯米、芸豆,把红枣切成两半,去掉枣核;先铺糯米,再铺红枣,一层一层,层层相间,最上面葡萄干收顶。要经历洗米、装甑、火功、加水等复杂工序做成,每道工序都有讲究。洗米要把米洗开,火功要先大火后细火慢烧,是一门手艺活,需要匠心、耐心和世代传承下来的经验。做甑糕的铁锅,和陕西人一样“生愣”豪迈,也叫“铁甑”,口阔二尺六,锅深二尺八,铸铁而成。据说最早人们做甑糕用的是“陶甑”,后来不断演变,现在有人用高压锅也能做出来,火势太猛,味道不如过去。以前,在农村经常可见到一些陶器。我曾在收麦的时候用陶罐送过饭,保温,让美食也能自由呼吸。
从小就喜欢吃甜食的我,甑糕便是其中最爱。暂且不管制作过程多么麻烦,就好这一口。用铁铲子铲上一口,红白相间,香味飘来,看着如琥珀、似凝脂的“甑糕”,实在不忍下手,嘴里口水不由得流了下来。暗暗地说:“只尝一口!只尝一口!”女友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再别装了,打工人,想吃就吃呗!”我就美美地送进“虎口”,甜腻可口,温软如酥,活色生香,甑糕美美地烫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甜香四溢散开,整个身子都暖了,软酥酥的,浑身通透的甜。站在寒风中,我嘴里冒着热气,连声说:“好吃!好吃!”女友翻了我一眼,娇媚可爱,轻声说:“你就这德性!吃油糕要热的,吃甑糕要烫的。甑糕虽好,不要量多,好吃难消化!要懂得节制!”我拉着女友的手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我还是喜欢吃热甑糕,有味道!和你一样!”女友嗔怒道:“再别骚情了,你们男人呀,个个油嘴滑舌,看似老实巴交,心里的小九九谁不知道呀?”
“我对甑糕是认真的。抵挡不住甑糕热气腾腾的诱惑。”我一口气吃完一碗,满头冒汗,舒服极了。好在我胡子不长,村里年龄大一点的爷们,留着花白相间的羊须胡子,不知道怎么吃甑糕,粘上一大片,蜜蜂采蜜嗡嗡乱叫怎么办。我把小时候心里的担心告诉女友,人家又白了我一眼说:“凉拌!真是个瓷锤!”我哈哈大笑,心生欢喜。
其实,老家关中,周秦之地,盛产小麦,以面食为主,不经常吃甑糕,没糯米,怕积食,做起来也比较麻烦。每逢过年过节、红白喜事,爱做“八宝饭”,和“甑糕”类似吧?!但二者从材质、味道上还是有区别的,特别是甑糕,那股枣香与生俱来。“八宝饭”是将蒸熟的糯米饭拌上糖和油,放点莲子、红枣、金橘脯、桂圆肉、蜜樱桃、蜜冬瓜、薏仁米、瓜子等果料,撒上红、绿梅丝做成,色香味俱全,我最喜欢吃梅丝。来了客人,在锅上一热,就可以上桌,上面撒上一层白糖,倒上白酒原浆,用火柴点燃,吃起来有滋有味,和滚油泼在面上一样爽。没有白糖,抹上土蜂蜜,你一口我一口,比粽子吃起来美。
还有一种“镜糕”,木质小笼子几分钟就可以蒸出来,现蒸现卖,回民街可以品尝。镜糕厚约三厘米,白白嫩嫩,形状若小圆镜,故名为“镜糕”。吃时,用竹签扎一块,蘸一点白糖,咬一口,绵软香甜,算是一种小吃或者零食吧。
现在一些“网红店”搞创新,也想方便一下大江南北的吃货们,做成了“煎饼夹甑糕”,和肉夹馍一样,冷了煎饼容易烂,不好吃。又折腾中西结合、讲究混搭,弄成了“蛋卷夹甑糕”,可能方便了一些外地人。我带着女友吃过,自己觉得没有胃口,快餐吃得人冷冰冰的。这种改良的甑糕待我不够热情。
“甑糕虐我千百遍,我却待你如初恋。”这种初恋的味道,恐怕只有在关中乡镇集市上才能品尝到,和家人、和喜欢的人一起相聚的时候能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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