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跟会卖豆腐（王琢）

旧时磨豆腐场景 陶浒 绘

　　早上，我还没起来，就听见翻箱倒柜、挪腾粮食的响动声。睁眼一看，是爸妈在挪腾粮食，翻寻东西。

　　昨晚空调开着，俺觉睡得舒服，天明的时候听到声音，以为是爸妈在家干活哩，醒来才知是梦。

　　爸妈离开俺们十多年咧，梦里相见，心里思念，坐在床上，追忆起来。

　　四十多年前，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俺在学校上学。爸妈挪腾粮食，翻寻东西是给跟会卖豆腐做准备。长安有习俗，忙罢过古会，俺村有风气，跟会卖豆腐。

　　跟会，指的是生意人做买卖撵会、追会、赶会的行为。

　　俺屋在长安葛村，特有地下水质和古法技艺，成全出“豆腐村”美名。俺村豆腐白嫩筋爽、甜醇香鲜。因柴火锅烧，甘甜味中略带清苦，吃一口想两口，方圆几十里地，没有不知道葛村豆腐的。豆香缕缕是村庄标志，磨豆腐卖豆腐是村人致富门路。

　　为了跟会卖好豆腐，爸妈提早做起准备。黄豆筛簸干净咧，豆腐磨、豆腐包、豆腐模具清洗干净咧，忙罢会也就开始咧。

　　距俺村最早、最近过忙罢会的村庄，是农历六月十三的衡家坡村，随后就是六月十五的何家营村，六月十七的仁村，六月十九的小五台、内苑、聂家河、杜永村等。俺村人跟会卖豆腐，对附近村庄过会的日子记得清楚。

　　早些时候，俺村人磨豆腐都是单干，各自为营，所用物什都是私有。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一步步走上了集体化道路后，私有大件劳动工具归了公。磨豆腐所用的一整套家什，也归集体所有。改革开放初期，父亲想磨豆腐致富，就自己拼凑了一整套。

　　磨子，是在俺屋后院搜腾出来的。父亲十四岁磨豆腐，就使用着它。进社入股，父亲把它交集体，社里人嫌磨扇薄，丢弃在俺家后院。政策放宽后，父亲在砖瓦窑拉了两架子车砖头蛋子，盘了个磨台子，拼了个磨盘子，又把豆腐磨子硬生生地支撑起来。包压豆腐用的箱盘等模具，是父亲在柴堆里挑拣木头做出来的。

　　豆腐要磨出来，豆腐磨子就得转起来。当时没有畜力，我们就用人力。父母和俺姊妹伙在腰间托起一根拳头粗细、六尺长短的木杠，轮流推转，磨子转了，磨道响起欢声笑语。

　　经水泡涨的黄豆，在空中吊盆水柱的推击下，顺着磨眼，滚进磨扇，拨进磨齿，滑到磨唇，一股一股、一道一道白色玉液，顺着石磨的下扇帮壁流进磨台上的磨盘。一圈、两圈、三圈、四圈……琼浆玉液屯满磨盘。再经过滤渣、煮浆、卤浆、包压等工序，豆腐就做成了。

　　“旋转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瓦罐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就是描述豆腐制作情景的。有了豆腐，人间多了一道美味佳肴。家家户户买豆腐，俺村形成卖豆腐风气。

　　卖豆腐，是要起早贪黑的。跟会卖豆腐，更需要早起。前一天做好的豆腐，第二天鸡啼就拉着上路了。

　　在衡家坡村跟会，父亲拒绝了俺。原因是衡家坡路远不好走，俺跟父亲一块去，是给父亲添负担。

　　衡家坡村在神禾原西边最高的地方，北临潏河，东临何家营，因钉秤人在坡上居住而得名，古时称秤为衡。后有皇帝到此一游，也名幸驾坡村。从俺村到衡家坡村要走何子公路，要上神禾原贾里村坡，要翻神禾原顶头才能到达。父亲拉着豆腐，再拉着俺的确不方便。

　　仁村，在俺村西三里地，建于西晋，始称聚人村，后称仁义村，简称仁村。明清时有东、西、南、北四仁村。因条编担笼久负盛名，又雅称担笼仁村。天灾人祸，东仁村没咧，现在只有西、北、南“三仁村”。

　　仁村路近，父亲叫上了俺。刚到村口，就听人喊：“割豆腐，谁要豆腐，豆腐来了。葛村豆腐，白细筋爽，香甜鲜嫩，吃一口想两口。”

　　音不大，有力度，想要割豆腐的人，听到声音就会行动。

　　长安忙罢会在农历六七月份，此时天在暑期，温度极高，才黑咧，人们嫌屋里闷热，都在室外消暑纳凉。真正困乏瞌睡的时候也到了后半夜。卖豆腐人，正好在这个时候拉着豆腐进村，然后就开始吆喝。起初，吆喝声音都很小，怕声大了催促醒刚睡下的人，引人讨厌。小声吆喝也能让没睡下的人，到跟前买豆腐。

　　跟仁村会，俺们到早咧。父亲没有直接进村，而是把架子车停在村外，然后揽俺进怀，靠着车轱辘干等起来。父亲要等村内人睡过蒙眬觉，买卖人吆喝声大了起来的时候再进村。

　　一袋烟工夫，吆喝声此起彼伏，父亲带着俺来到一户人家，借着这户人家门道里的灯光卖起豆腐来。

　　这家人见父亲到来，一边拿盆钵买豆腐，一边招呼“隔壁子、对门子快起来，葛村豆腐跟会来咧”。

　　父亲跟这家人“熟悉”，还有一段故事。

　　生产队的时候，集体磨豆腐搞副业，父亲在仁村跟会，因豆腐少，买豆腐的人排起了长队，轮到这家人的时候，车上豆腐只剩下一小块，父亲便悄悄地给了这家人。

　　这家人心里懊丧，嘴里嘟囔：“过会过会，买豆腐站队，站了半晌，买了五两。”

　　父亲一听，是个文化人，当时就觉得亏欠了人家。打那以后，每年过会在仁村卖豆腐，父亲总是先紧这家人买。这家人也很好，只要父亲来卖豆腐，总是一边张罗顾客，一边提供方便。一来二往，成为“熟人”，双双约定，每年过会，这家人打开门道灯光，让父亲豆腐卖个痛快！

　　有“熟人”招呼，俺家豆腐卖得快。不多会儿，已卖出去一大半，还有不多豆腐，在等“熟人”叫买主。

　　这不，买主来咧，借着门道里的灯光，这家人和父亲一起卖起豆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