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南山有薇(王一凡)
《诗经》里有一个害了相思病的年轻女子,爱上了一位少年。少年久出未归,于是痴情的女子就每天借着上山采药草的机会,去高高的山梁上眺望心爱的少年, 一边等待,一边唱着: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南山有薇,这在《诗经》里随处可见。“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于是,在中国文化史上“薇”便成了一个十分有名的意象,就连伯夷与叔齐两兄弟也躲进了首阳山,每日采薇而食,最终成就了他们千古圣洁的高尚品质。
那么,到底什么是“薇”呢?《毛传》里说得十分简单,就是一种野菜,可以吃。所以,伯夷叔齐兄弟才可以此果腹。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野菜呢?《毛传》惜字如金,没有说。好在李时针的《本草纲目》里给了十分详尽的释义,他说薇生麦田中,原泽亦有之,不是别的,即今日之野豌豆是也。
所以,当朋友指着杨庄那一片片紫色的小花对我说,它们的名字叫作“野豌豆花”时,我惊诧极了。这些花是漫山遍野开的,开得有些不要命,好像见到点风就能落地生花似的,然后便发疯般地生长。一开始,只是路边星星点点,可见淡淡的紫颜色点缀在刚刚抽穗的麦田之间,十分醒目。但很快,随着车子渐渐驶近杨庄,这些紫颜色便十分地霸道起来。它们成群结队、牵牵绕绕,在麦田里左一处右一处地圈出它们的天地,像绿海之中紫色的小岛,并不给麦田半分商量的余地,便在那一片麦浪中洋洋得意地遍撒了成片成片的紫,肆无忌惮。
初以为,是进了薰衣草园。可薰衣草哪有这些紫色的小花开得蛮实而不讲道理?它们在麦田大张旗鼓地侵占麦苗的地盘,在没有麦田的野地里更是随心所欲,无遮无拦,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所以,放眼望去,山梁之上,在一丛丛的绿草之间,竟然全被这骄横的紫色覆盖了。远望,稀疏处如星辰,于日光下闪烁着点点紫色的光芒,而更多的则像接连成片的云,紫色的云,轻飘飘地落在杨庄的山梁上,漫无边际地飘挪着。
走近了看,这花并没有多少夺人的姿态。它们生长在野豌豆弯弯绕绕的枝蔓上,小小的花不足一公分长短的样子,紫里透着淡淡的粉白色,结成小小的穗儿,在风里颤颤巍巍的,倒显得十二分娇弱的样子。阳光晒过,大多都蔫了,花朵褶皱在一起,无精打采的。
只是它们成千上万地一起紫在这山梁上,就有了一种无可抵挡的力量。山梁上空无一人,除了风吹得杨树叶哗啦啦作响外,便只有它们,在这里悄悄地漫延生长着。偶尔,于阳光底下猛然见一中年女子,穿着格子衫采药草。她采得十分专注,并不似《诗经》里眺望情郎的女子那样左顾右盼,她一直低着头,阳光将她的脸晒成了黑红的颜色,脸上的汗珠一层一层的。
我问她,这野豌豆花咋就长得这么疯狂呢?她说,现在谁还吃这豌豆么?所以每年花落以后,结的豆子又全都落在了地里,就这样一年一年的,长得满山满野全都是了。
我还是忍不住采了两束刚刚绽开的豌豆花,紫色的,一小串一小串的,插进矿泉水瓶里,花蔓丝丝绕绕的,和其他的山野花交缠在一起,被我一齐带出了山。
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一个卖鲜花的女子。女子的花篮里,还有几包没有卖完的玫瑰。她问我,要不要鲜花?我把手上的矿泉水瓶子递向她,告诉她,我采了全中国最有名的花,比她篮子里的玫瑰有名得多。女子就笑,她大概觉得我像个疯子。所以我只好告诉她,这是《诗经》里的花。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我念给她听。她微微皱了皱眉,伸着脖子将耳朵凑近了我。 我又给她念了一遍。她笑着,摆了摆手,离开了。旁边,有人在唱摇滚,音响放得很大,金属乐的撞击声不断充斥着我的胸腔,有一些难受。借着城市的灯光,我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瓶子,看一眼那瓶中紫色的小花,它们竟然全都枯萎了。
回家后,我给先生说,大概这花是嫌弃城市人宁愿听摇滚也不愿意听《诗经》,所以,等不及到家它就枯萎了。先生说,大概这花,本就是只应该生长在杨庄的花。
杨庄,位于终南山下,一个至今还保有着可以“采薇”的地方。抬头见山,山在云海之间或隐或现,时深、时浅。风过树林,满目皆绿,哗啦啦地,如流水一般悦耳清澈。而水,却又是无声的,从一片绿色的树林间透过,净若银盆,点点的光闪烁着,如碎银一般。豁然间开朗,便是一望无际的水面。
水边,紫色的豌豆花,静无声息地开着。此景此情,我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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