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山水曲江记
夏日读报,得到曲江注水并再现的消息,难免又惊异,又兴奋,不过也存一点疑虑,因为古之曲江已经通过文章把其美印染我心,并先入为主,遂问今之曲江究竟如何,是什么风度,很想见识一下。恰恰几天以后,有朋友相约作曲江之行,便欣然而往。
我是长安人,生长于少陵原上,从小在乡间游窜就到过曲江。可惜那时候不知道曲江是皇家故园,所见也是村子傍山,杂木萧疏,田圃有蔬菜麦苗之属,并有牛羊觅草,鸡犬拣食,颇为荒凉。后曾经走遍关中,寻找祖先胜迹,在曲江调查之际,我怅望废墟,感叹月有圆缺,世有兴衰,一代风流消逝,吾辈无其福享受了。今忽闻曲江已有水景,不仅空明潋滟,且可荡舟,当然很是惊喜!
这一天,日出东方,风自西来,身有其轻,神有其澄。我随朋友乘车而驰,绕过大雁塔,穿过林带和草坪,一个转弯,曲江便直入我目。一瞬之间,我顿觉迷乱,陌生,仿佛是梦幻。水横一片,岸环四野,烟波缥缈,细柳荡漾,并有楼榭殿亭各得其所,披云灿然,迎风昂然,真难以想象身在西安,而且是到了曲江。朋友介绍说:“旧貌尽除,新貌全布,是在一年之内完成的!”
人是好水的动物,甚至孔子曰智者乐水,所以朋友邀我上船而观,岂不快哉!时在早晨,八点三十分的天空一经夜雨清洗,千里透晴,万里湛蓝,有阳光盈照,芳香柔飘,七百亩曲江白石过滩,拱桥跨流,群鸭任游,孤雀自鸣,男潇洒以争雄,女娇娆以竞艳,惟老者安然,幼者怡然。
我的兴致在其建筑,总认为在胜迹上造屋修宇,不考虑文化元素无以成功,遂一边蜿蜒而漂,一边察而欣赏。曲江亭和祈雨亭是曲江固有之物,现在照样恢复,具标志性质,非常好。其重压西岸,彼此呼应,足以发思古之幽情。坐落东岸的建筑,多有典故或取唐诗之意。白居易诗曰:“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遂建红蓼亭。韩偓诗曰:“斜烟缕缕鹭鸶栖,藕叶枯香折野泥。”遂筑藕香榭。造荷廊以念当年荷花连天,修凉殿以纪昔日漫流降温。云韶居耸于斜坡高崖,形势陡峭,是鸟瞰之点,名出罗邺之诗。千树亭立于码头之侧,玲珑俊秀,望之喜悦,名源韩愈之诗。卢纶诗曰:“泉声遍野入芳洲,拥沫吹花草上流。”由斯便有芳洲临流。在水边沐浴,除凶招祥,尝蔚为风气,从而修筑祓禊亭以显古之习俗。其它种种,也无不融于碧水绿岸之中,背景辽阔,大小错落,各展精彩,皆具来历。见我连连慨叹,朋友便问:“怎么样?”我说:“超出了我的想象!述旧不虚,编新有意,刻古不薄雕今,尤以能传达诸朝雅好见奇,难得了一片匠心!”
曲江誉满历史,名传天下。当然,它只在大时代才出现,一旦社会动荡,国家离析,它便泉孔阻塞,水源干涸,由斯知其是盛世的作品。秦版曲江谓之隑洲,汉版曲江为曲江,隋版曲江谓之芙蓉池,唐版曲江谓之曲江池。我以为今之曲江当是西安版曲江。秦人发现了曲江,遗憾未见秦人在斯地大的建树活动,只有一个胡亥墓留在了南岸。汉人有刘彻狩猎的背影,不过他倒是对曲江极为钟情,曾经微服巡游,并疏浚扩边。隋人似乎还没有在曲江远观绿叶红花的趣味,因为其皇帝好幸的是江都。唐人最懂生活的艺术,也最为风雅,其以李隆基执政岁月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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