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在终南(杨广虎)
仰望
知道“终南”,确切地说一点,应该是“终南山”(也称南山),是在书本上的,课本里的,仅仅局限于一个文字“符号”,一座普普通通山的名字。
“山河江河”,这四个字中,只有山没有三点水,给人以伟岸的感觉,水,“女人如水”,总感觉是一种阴柔的东西。作为一名土生土长在黄土高坡上的孩子,少时便被黄土风沙和天旱缺水的现实所困扰,祈福求雨、天下太平的种子从小就在干涸的心灵里所萌芽;渴望见到大江大河、无边大海的心思一直在前方诱惑着我。初中时候学校组织去冯家山水库植树,见过浩渺之水惊奇半天,高中时候和同学匆匆忙忙利用一天上过吴山,树木茂密、山势崔巍,更是吃惊不小,总感觉在密林中行进,后面有土匪在追没有好好看“山”。可当我真的见过长江、黄河,渭河、千河等等无数条河流之后,没有惊喜,反而是蜿蜒曲折日夜向东流淌的样子,带给我些许莫名的忧伤,特别是在夏季,看到洪水之后,河流上漂着的树枝杂物,在急流中匆匆而逝,我更感到生命的短暂;大海是想见的,也见过大海,见过大海的各种颜色,蓝色、黄色,清澈见底无色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种诗意的渲染,并没有给我带来好感,反而是海边乱扔的垃圾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挥之不去,更远的远方是即将飘逝的小舟。但在法国,塞纳河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干净整洁,优雅浪漫。边我是“旱鸭子”,不会游泳,胆小怕水,对水的害怕不能用文字形容,以至于坐着火车从南方路过,总担心晚上漆黑一片人走路不小心掉到池塘怎么办?杞人忧天,这种强迫感每次坐上火车,就袭上心头,无法睡眠。山,对山的迫切想见,特别是对大山名山,包括三山五岳,终南山、太白山等等的相见,无时不折磨着一颗幼小的心灵。
我说过,我从小生长在黄土大地上的小乡村,一个“原”上,丘陵地带上一个不大的土台上,沟壑纵横,草木稀少,可能说“塬”比较准确。自己老感觉“原”很大,东北平原、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关中平原,以及成都平原、白鹿原等等,相对而言,“塬”范围就小些,没有一览无余广袤无边的阔达,这边能看见那边。
其实,生我长我的陈仓“塬”,叫做“贾村塬”,也称为:“西平塬”、“蟠龙塬”等。大约初中毕业前,我一直在此,没有下过“塬”,宛如“井底之蛙”,头顶的天就是“井口那么大”。如果天气尚好,在塬上可以,白天西望可见陇山山脉吴山,东望看见秦岭太白山,蟒蛇一样,起起伏伏,隐隐约约,宛若仙境,尤其是雪后,白雪皑皑,神奇壮观。当然,夜里,可以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近些年怎么样,是不是被雾霾所扰,或是被摩天高楼所侵,抑或人惯于看电子产品,眼睛雾化,神经麻木、心灵钙化。
山,村里老人给我的从小的说法是,最近的“山”,就是从县功镇难以翻越的“千阳岭”,车辆难行,人,更不用说了。
山,在面前,在远方,总给我显示出巍峨强大的一面,这种直感一直支撑着我的信念、信心,又朝一日,我一定我从“塬”上走出去,去看山。
还有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青藏高原、云贵高原。一定要去看。
终南山肯定要去。不仅源于书本里许许多多关于终南山的唐诗,终南山外形的高大上,还缘于有个美国汉学家,叫比尔·波特,写的一部关于中国的“寻隐之旅”——《空谷幽兰》,书名很清雅、有哲思。他说:“只要你不受欲望的困扰,只要你的心不受妄想左右,那么你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终南山,是太阳和星星睡觉的地方。这是什么地方呀?!——神山!
原始的冲动和与生俱来的仰望,变成了一种好奇。
初见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春游”,是一种粗放、简单的观光旅游。人们一下子有钱了,不知道怎么花,“旅游”乘势而上。在长安帝都憋了一个冬季的莘莘学子,一到百花齐放、万木萌发的三月,就早按耐不住激动的心灵,男男女女,纷纷组团,欢呼雀跃,租赁一辆中巴车去秦岭终南山“踏春”了。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唐代的大诗人杜甫在《丽人行》一诗中,本意讽刺了杨家兄妹骄纵荒淫的富贵生活,可年轻好动的大学生们,从中读到了大唐的开放。农历三月初三,古称“上巳日”,是古人出门踏青的日子,也是男女在野外相会,表达爱意的绝好时机。一个冬季的蛰居,等待的就是一个阳光明媚春天的到来。
秦岭终南山,春光无限,风景正好,离长安城三四十公里,市场需要,开发也比较早,是大中学生春游的首选。
从小没有见过大山。从远而进,山,从我抬头仰视到进山平视,再到俯视,峰回路转,逶迤蜿蜒,让我感觉到离山的“心脏”越来越近。终南山,不是我头脑中的简单的“形胜”,其实,他里面还有溪水、山石、草药、草木、飞鸟、走兽、庙宇、道观、栈道、村民等等,结为一体,互相印衬,丰富华美,包容万象。
没有向导,我会在这座山里走失。其实,很多“驴友”,也常在这里迷失方向。
可能见到的是终南山的一点、一角、一面,但已经改变了我对“山”简单的认知。
唐代大诗人王维在《终南山》一诗中写道:“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我在终南山,领略到了“山”的变化多姿,无穷魅力!
初见。只是开始;山的秘密,需要我们用一生去感受。山的苍翠欲滴,山的包罗万象,山的丰润,山的博大,给我美好的印象;在翠华山,在终南山,我向往的“山”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紧紧拥抱,长久不肯离去。以至于我以后去过黄山、武当山、阿尔卑斯山、富士山等等,都没有“终南山”印象深刻。
相遇
有时候,现实比小说还精彩,生活有时候无法解释,不想,我大学毕业后,在终南山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一个人最青春的大好年华全在这座大山里消磨了。
是悔恨?是幸运?是遗憾?……
从陈仓奔到长安求学,到从长安到终南山,从终南山上秦岭,从秦岭看长安,俯视整个世界,展望“流浪地球”之未来。悠悠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自己经过结婚、生子,伴随孩子一步步成长,面对社会万千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改革开放、南下打工、海南淘金、SARS事件、汶川地震、三大战役……我们已经融入到这个社会,有时候,万般无奈,被推动着、裹挟着不断前进。自己只有在终南山,才能保持一些人性的独立。
“天下修道,终南为冠”。丰富的各种资源和悠久的历史文化,孕育了这座天造地设的大山,也让生活在此的村民得到了山的滋润,分享了山的乐趣。看似空寂的终南山,日升日落,四季轮回,给与了我们许多物质的营养和精神的财富。吸引这着大量的普通游客,也吸引着一些日夜奔忙沉醉于灯红酒绿的达官贵客,远离城市喧嚣,归回南山沉静。当城中村被改造,高楼不断拔地而起,人口大量涌入,城市摊大饼一样吞噬,乘车、上学、看病难等等问题出现,很难找到一剂良方。终南山像一位哲人,始终沉默不语,静观着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
有一些人开始打起了终南山的主意。有的地方也搞起了“零资产拍卖”山水资源,用于发展当地经济,旅游景区景点成了城市的“名片”,当时的终南山,四处开发,成了建筑工地,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水库时的场景估计差不多。毋庸置疑,经济要发展,但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一些人,当官的、有钱的,画画的,写字的,想图个安静的,想身体修养的,形形色色,修起了别墅、四合院,或者租用农民宅基地进行改造,开“农家乐”、不同叫法的私人会所,据山为己有,成了一种潮流,也成了一支支暗箭,让终南山暗自哭泣。山里的一些农民走出大山,进城打工,买车购房,开始了自己“城里人”的梦想生活;一些城里人,无法安放灵魂的人,来到了“终南山”,开始了自己隐居的生活。或住石洞、或居茅棚,生活简单,离群索居,快乐生活。一天的主要生活是走路、攀岩、读书、冥思、辟谷,也有学武术、强体魄的。我经常在路上可以碰到。后来了,随着“终南山”名气越大,一些人来此,有许多不同的目的,打着“隐逸”的旗号,或宣扬,或制造“网红”,或称为大“IP”,一座山,成了“名利场”。居山者不少,寻访者众多,各种垃圾随处可见,“文明人”进了山,好像应该成为野蛮的“原始人”。
二十年期间,我曾经沿着秦岭72峪走过一些,从大峪口一直走到开金矿的废弃洞口,上过西翠花看过朋友张剑锋的“终南草堂”,诗人苏非殊的“物学院”,去过一些修行人的住地,佛道庙观,楼观台、净业寺、相继是、天池寺、兴教寺、紫竹林、西岔沟等等,和他们做过一些交谈,大多强调个人的独立生活,内心的澄明,愿意传承我们的中华文明,和社会警惕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现代社会生活对抗。有时候回头想想,是什么让他们放弃优渥的生活,苦苦求索?又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决绝和坚守?中国历来倡导的中庸之道,难道不能解决他们内心的苦闷?难道真需要用这种方法,就能和这个世界隔离吗?和解的途径、方法、方式又在哪里?
我曾经站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上想过,这里的人零零碎碎散落在山湖间,怎样和平相处?!
无数次,我站在秦岭终南山之巅,面对千亩杜鹃、万亩草甸,远眺长安,一座城市,历史文化深厚的城市,如何在包容、开放、绿色、发展、创新中走在世界的前列?
初见是缘,相遇是美。
回望
宋人所撰《长安县志》载:“终南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终南山千峰碧屏,深谷幽雅,丽肌秀姿,令人陶醉。现在,一般所说的“终南山”,大体是东起盛产美玉的蓝田山,西至秦岭主峰太白山,横跨蓝田、长安、户县、周至县,绵延200余里的秦岭山脉。
2016年,从秦岭终南山出来,三年多来,我一次又一次去看他的容颜,感受他的内伤。拥抱和分离,都是一段美好的记忆。秦岭终南山,有多少歌颂他的诗词歌赋,不管什么“九州之险”、“天下之阻也”,“南北分界线”,“生物基因宝库”,“世界山崩奇观”等等,这些加附在他身上的荣誉让他苍老,各种不协调的建筑让他变得丑陋难堪,各种人为的污染让他变得苦不堪言。现在许多小镇建设,同质化、雷同化,没有文化基因,没有特色内涵,缺少市场认可等等原因,造成了大量的浪费,成了名副其实的“鬼镇”。终南山,他就是一座需要安静的大山,至于百度上面:“终南山又名太乙山、地肺山、中南山、周南山,简称南山,是道文化、佛文化 、孝文化 、寿文化 、钟馗文化 、财神文化的发祥圣地,位于秦岭山脉中段,是中国重要的地理标志。”人为添加的东西太多了,历史文化资料简单堆积到最后就成了没有灵魂的的“空壳肉体”,人为过度的干预和赋予许多美好的歌颂,只能让一座山,戴着耀眼的光环,在众人的目光中,愈加迷离。
该拆除的拆除了,复绿植绿,秦岭终南山又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古有“终南捷径”,今有秦岭终南山隧道。有的路可走捷径,有的路要走,先要考虑安全,还要考虑许多因素。
终南山,就是终南山,滋养着长安大地的终南山。
自古文人好山乐水,喜欢自由不羁,洒脱随性,无拘无束。现在,终南山的一些“隐士”离开了。这座山,恢复了宁静,还是沉默不语,等待我们去揭开他心中的秘密。
试着将我心儿摘下,慢慢放到终南山,哪里是否空气宁静?
秦岭终南山,你是否确认过我专注的眼神?我的梦中,有锦鲤在天池游泳。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个世界,我们人类要保持善良的底线,最终要与自然、生物握手言和,保护环境,注重生态,和谐共生,协调发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道法自然。回首秦岭终南山,他的苦痛、他的暗伤,需要一段时间疗治。大道至简。我们也不能观望,烟火人生,品味山川,诗和远方,诗意的生活何时才能实现?远方,美好的远方世界,何时能够抵达眼前?
我站在长安的城墙上,思想的翅膀穿越秦岭终南山,叩问辽远的苍穹。
2019年2月24日匆于长安
杨广虎,男,74年生于宝鸡陈仓乡村,初中时期开始发表小说和诗歌,活跃于80年代末期90年代初期校园文坛,出版个人作品集多部,曾获得西安文学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中华宝石文学奖、中国徐霞客散文游记大奖等。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等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常务副秘书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等。
高级经济师,硕士,1996年至2016年在西安秦岭终南山生活、写作。2018年,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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