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推磨(王琢)
娃们的贪玩,同大人一起干活没眼色,时常会遭大人训刮:“你看你,像个磨子,拨个转个!”
尽管娃们的对大人的训话,不能全面理解,可活干开了,大人也就不再训刮娃了。
年前,我给一订户投送报纸,听到这样一段对话:“奶,奶,奶,你说我杵哪儿不动弹,像个磨子,拨个转个。哪我问你啥是个磨子,为啥拨个才能转个?”
奶奶膛舌,脖子上的青筋鼓了半天才说:“磨子是磨面的工具,一推它就转,不推它不转。”
这孙子忒有意思,听了奶奶的答话,喜眯着笑眼说:“我都成了磨子,你不拨我咋动呢?”
气的奶奶指着孙子说:“你,你,你就好好调皮,等你妈你爸回来,我把你说的话告诉他们,看你爸妈咋样收拾你。”
婆孙俩的对话引起我对推磨的回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在家乡实施,村人的劳动激情,像被解了缰绳的红鬃烈马奋勇向前。父亲为增加家庭经济来源,给家里安了一合豆腐磨子,我从中知道了磨子的一切。
磨子,是农村人日常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吃饭工具。在没有电磨之前,人们吃的面粉就是推动它转动磨成的。推磨在过去农村是一件不想干又不能不干的活,谁家面瓮快要见底了,最急迫的事就是推磨磨面。推磨多是家庭妇女的事,过去女人在家做饭,瓮里有没有面就她知晓,“给家人拌造吃食”是妇女一天的工作重点。我村在1962年就通了电,我见到的多是奶奶、妈妈复淘粮食,拉到生产队电磨房里去磨面。那磨子是电带动铁辊辊压粮食出面的,磨面人出不了多少力。
人推磨子是在父亲给家里安装了豆腐磨以后我才知道的。
这豆腐磨子,由磨台、磨盘和磨扇组成。它放在我家后院,那时候我还在上学。放学回家后,我看到在四五十公分高的磨台上,有一寸厚的木板做成的圆形磨盘,其直径一米五六,可睡一个十来岁的碎娃。磨盘边沿有15公分高3公分厚,稍带有弧度的木块,围绕磨盘形成的圆筒圈,它是用来暂存磨出浆汁的容器。在磨盘中央安放两个圆石盘就构成石磨,这两个圆石盘叫磨扇。磨扇分上下两扇,上扇薄,下扇厚,上下扇直径80公分长,15—25公分高。上扇一面有齿槽,一面是平面,平面的一面四对角方向有相互对称的斜形通透圆眼,能塞进成人四根手指,它是拴挂磨杠的绳眼,叫杠眼。上扇中间一溜行排列三个孔,中心孔大,两边孔小,可以塞进碎娃拳头,这两个小孔叫磨眼。下扇一面有齿槽,一面是平面,中心有一大孔,上下两扇中心大孔同心,这个两大孔叫跑窝,即轴眼。下扇平的一面放在磨盘中央,有齿槽的一面冲向天空,再合扣上上扇有齿槽的一面就构成磨子。这石磨子,是要人出力气推的。推石磨子,不光要出力,还要有技巧。上下两扇石磨合扣的一面,都有按顺时针方向凿刻的斜向齿槽,齿槽长度15公分,这齿槽叫磨齿。在磨齿外边沿,两扇磨扇都有1公分宽的圆圈,这圆圈叫磨唇。磨齿磨唇合扣严实后,在上扇磨盘的杠眼内拴挂上磨绳,在磨绳套内穿进磨杠,利用杠杆原理按逆时针方向推动上扇转动,上下齿槽研磨,磨出豆浆,磨子就开始工作了。
推磨这活儿,是一件不好干的活儿。特别是推豆腐磨。父亲安装好石磨,给吊水盆里添足水,给磨盘上铺满黄豆,就让我试推起来。
首次推磨,我很希奇。双手托举磨杠在肚脐眼前,凭借全身的力量,硬生生地向前推动,那沉重的磨盘,才会随着我的步伐迈进而转动。我快它就快,我慢它就慢,人的体力有限,我快推了几步,人就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脚步。可脚步一放慢,吊盆里的水“哗哗哗”浪流,浆汁就开始稀释,磨盘内聚集的全是水。调小流水量,人一使劲,磨子转动一快,浆汁就开始变稠,粘贴在磨唇口不往磨盘流动,使的磨唇粘粘糊糊。我推了几圈,我头顶上的天、脚下的地也开始随我转动,心就像有人从我体内向外掏。我自己不得不停下脚步,低着头,张着口往磨道外边跑。父亲说我懒,才推了几步磨就停了下来。我弯腰低头站在磨道外的“咔咔”声,引来母亲的目光,她走进我跟前惊讶地叫道:“娃就推不成磨,这才转了几圈,脸就像黄表打了。”
父亲看到我拉在嘴边的哈喇子说了句“晕磨”,就自己推转起磨子了。父亲边推边说:“推磨,不能着急,要心平气和,稳扎稳打,一步一步舒缓前行。推磨时,不能低头看地,也不能抬头望天,要目视前方,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善随其变。不然就会晕磨,慢慢推,慢慢走,掌握技巧,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推磨不光要付出体力,更要付出耐力。推磨人不能着急,人心一急,步伐就会加快,步伐一加快,体力气力就会跟不上。人就会喘气,就会疲乏,就不能坚持把黄豆推磨完。只有缓缓地推,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推,才能感到推豆腐磨的喜悦。”
父亲说着,轻松推着,不一会头上就冒出了汗水。推磨,也是一种出力流汗的重体力活。
我缓了一阵,再次拿住磨杠,准备按父亲的说法,再次推动磨子时,就是推转不起磨盘。
我托起磨杠,刚迈出脚步,心就开始翻滚,胸膛发潮,肠胃里的食物向食道涌动。我只好再站在磨道旁边,“咔、咔、咔”地呕吐起来,可啥都吐不出来。那种状况如同晕车晕船,头脑缺氧,空白一片,肠胃翻滚,只想发潮,。呕吐不出来,昏、晕、咔、吐,不停地进行,连自己根基也不稳了。
打那以后,父亲磨豆腐时,我再也没有推过磨子。推磨子磨豆腐成了父亲、母亲、妹妹、弟弟轮番上阵,倒换着班进行的活路。他们围绕着直径两米长的磨道,不断地走圆圈圈,一日一日,一天一天。进入腊月二十以后,父母亲和妹妹弟弟更加忙活。他们推磨从早推到晚,从晚推到早,过年前十天脚腿都难歇。奶奶说:“磨豆腐这活有多少人,忙多少人,大过年的俺娃们都不能歇!整天抱着磨杠,推来推去。”人手忙不过来的时候,父亲会噘(jue)我懒,偷奸耍滑,耍小聪明,故意不想推磨子。其实,我是真的不能转圈推磨子。我跟小娃玩耍,提起娃的俩胳肢窝抡圈圈,没有抡转几圈,自己的脚跟就不稳了。还莫等把娃放稳,自己就筋斗趔趄想倒地了。我喜爱小娃,跟小娃玩耍,都不提他们胳肢窝抡圈!
允许私有经济存在写进政府工作报告后,父亲在集市上牵回了一头小毛驴,这头小毛驴就成了父亲拉磨磨豆腐的伙伴。
小毛驴很听话,父亲每天蒙住它的眼睛,套它在磨子上。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父亲正给小毛驴蒙眼睛,我就问了一句:“套毛驴拉磨子,咋还蒙着它的眼睛?”
父亲回答道:“害怕把毛驴转昏了。”我当时就在心里想,小毛驴拉磨子,人都害怕转昏毛驴,我一个大小伙见推磨子就晕咋就没人相信呢!
有了毛驴,我家人推磨子磨豆腐的行动,开始淡出视线。
我回乡磨豆腐时,市场上已经出现了电动磨浆机,我毫不犹豫地买回了一台。
电动磨浆机,是用高速旋转砂轮片研磨黄豆分离浆液做豆腐的,它比石磨子操作简单,速度也快,人人喜爱。
我当时是买的是二手磨浆机,在安装时出现了一点小插曲,吓的我魂飞魄散,我儿子在一旁也指责说:“日塌货,日塌货。”
事情很简单,1992年春,我听说附近村庄,有人要卖使用了几个月的自动分离电动磨浆机,就去看了看货,觉得电动磨浆机的成色还不错,就下手买了回来。
为观察马达旋转倒顺方向,我放稳磨浆机,没有盖磨浆机盖子,就启动了电源,磨浆机内的砂轮“嗖”的一下飞了出来,我赶紧关闭了电源。就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五岁的儿子在一旁发话了“日塌货,日塌货。”
没人言语还好,有人一说话,我更加害怕,本来就担心上当的我,听到儿子的话,悬在胸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妈呀”一声高喊,对着儿子说:“你咋还在这,不要紧吧?”
儿子没有说话,转过身自己玩去了。我却头冒冷汗,魂飞魄散,坐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心在想,得亏跟前没人,这要是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群,电闸开启,砂轮飞出的瞬间事就挏(dong)大了!
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以后,重新检查了磨浆机。我认为,世人都是善良的,没有人用日塌的货物哄骗人!
我挪稳磨浆机,取掉马达转轴周围一切可能移动的东西,然后再启动电源,观察马达顺转以后,再在磨浆机上安装砂轮,扣好盖子,再开启马达,填加黄豆试验。
“好着呢,好着呢。磨浆机好着呢”我望着磨浆机出口流出的锃亮锃亮的白色玉液,兴奋的叫喊起来。听到喊声的家人和门大圆的乡党,都拥进我家看新奇。
电动磨浆机,磨浆快,操作简单的消息,就像新春温暖的风,刮在我的村庄。
我村是秦岭北麓有名的豆腐村,地下水的作用,生产的豆腐光滑如玉帛,白细似肌肤,鲜嫩同甘露,筋甜像红柚。它软嫩筋韧弹性实足,它块方体正四棱见线。入口细嚼即品大豆鲜香,闭口下咽又获红柚韧筋,到进锅里随心转,花儿不开好做饭,在关中平原闻名遐迩。土地联产承包制后,豆腐生产形成气候,全村家家户户都在制作,豆腐既是村庄品牌,也是村庄标志。豆香缕缕终南山下,美誉绵绵关中平原。豆腐红了日子,豆腐甜了生活。
乡党都在磨豆腐,电动磨浆机的出现,为乡党减轻磨豆腐的繁重劳动带来希望,大家都把泡水好的黄豆,用担子挑到我家,用磨浆机磨成豆浆,再用担子挑回家制作成豆腐。
那时候,在我家用磨浆机加工磨豆腐的队伍排满了庭院,全村半截子巷都来我家加工豆浆。我儿子看到这种情形,调皮地对我说:“爸,咱屋就像赶集,来磨豆浆的人很多!”
现在,乡党都给自家买回了电动磨浆机,在自己家里磨起豆腐来。磨豆腐使用的都是电动磨浆机。推磨子磨豆腐的时代已经结束,说起推磨子磨豆腐的事来,我就会想起改革开放后,我家推磨子磨豆腐的情形,就会想起父亲、母亲、妹妹、弟弟推磨子磨豆腐的经过!
社会的发展促进了科技的进步,减轻了人的劳动强度,富裕了人的生活。电动磨浆机红了家乡豆腐,甜了家乡日子,富了家乡人民!人推磨子磨豆腐成为历史的记忆。
王 琢
2019年2月6日
感动 | 同情 | 无聊 | 愤怒 | 搞笑 | 难过 | 高兴 | 路过 |
- 上一篇:散文:碫磨(王琢)
- 下一篇:散文:八月村巷桂花香(王琢)
相关文章
-
没有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