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土炕的记忆（任应孝）

土炕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长安区农村，农村老家有土炕。我是在农村老家长大的，提起农村老家的土炕，留在我心中的，是许多快乐和难忘的记忆，还有离开老家后，一个游子多年来，对老家土炕深情的怀念和留恋。

记忆中的农村老家 ，家家户户睡的都是土炕， 既然叫土炕，做炕用的全部材料就是就地取材，从土崖和空地上挖的黄土。然后用黄土制作成盘土炕用的胡基（土坯）和炕面子。胡基为长方形，有一砖厚，一尺多长，近一尺宽。炕面子为边长一米的正方形，厚度比砖厚一点，为了炕面子结实一点，在制作炕面子时，还在黄土里添加了麦糠或麦草。每间住人的屋子都要盘土炕，土炕都选在屋子有窗户的一边，为长方形，三面靠墙，有一长面不靠墙，有一面靠有窗户的墙，土炕约占整个屋子面积的三分之二。

土炕的主体由炕基和炕面组成。炕基是在最底层的地面，挨着墙先平放一个胡基，不挨墙的一面也要放，一个挨一个平放一圈。再在平放的胡基上，立着放一圈胡基，形成一圈胡基墙。胡基墙中心地面铺一层干黄土，在黄土上根据炕面子的尺寸，用二、三块胡基并立在一起，立上几个胡基桩，胡基桩的高度和胡基墙高度一样高。胡基桩之间留有通道，和墙上的烟囱口相通。通道要畅通，使烧炕产生的烟，能顺利地经过通道从烟囱口流到墙外的烟囱。胡基桩立好后，然后把炕面子搭放在胡基墙和胡基桩上，再用掺入麦草的湿泥，把炕面和不挨墙的一面胡基墙抹光，土炕就盘成了。土炕的炕洞门留在不挨墙的一面，后来为了屋内的干净，不使炕洞门露烟呛人，大多数人家，把炕洞门留在了屋外的窗户下面。 

盘炕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一种技术活。农村有专门会盘炕的匠人，他们盘成的炕，既好烧火，抽烟又利。村里人盘炕都请他们。我家的土炕，开始也是请村里的匠人来盘，后来大哥跟着村里的匠人搭下手干活，也慢慢学会了盘炕。虽然盘的炕还达不到匠人最好的水平，但用起来还行。我家的土炕就由大哥来盘，我搭下手，不再请匠人盘了。炕盘好后，先要烧炕，试试炕洞里烧火和抽烟利不利，再就是要把炕烘烧干，一般炕烘烧二、三天才能干透。炕干透后，在炕边还要装上近一尺宽，和炕一样长的木板做炕沿，再铺上用芦苇杆编的和炕一样大小的席子，就可以睡人了。

家乡的土炕，又分为单体炕和锅头连炕。单体炕是盘在厦房中，锅头连炕是盘在灶房中。家里没有单独灶房的，一般多盘在上房中设立灶房的一间屋子里。炕挨着窗户盘，锅头在前炕在后，锅头烧火的灶膛和炕洞相通。做饭时灶膛里烧火产生的热量，会通到炕洞里，使炕也热起来。锅头盘的比炕低，炕和锅头之间，用砖砌一道二尺高的墙（人称背栏子），把炕和锅头隔离开，使做饭和睡觉互不影响，相对安全。锅头连炕因每天做饭炕热，春、夏、秋三季一般不睡人，到了冬天才睡人。

家乡的土炕，是世世代代人们，每天白天日出日作，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动；夜晚日落回归，背靠土炕面对屋顶，睡觉栖息、做梦，必不可缺少的生活设施。他们的人生，也都是在亲人的欢笑声中，从土炕上哭着出生开始，又在亲人的痛哭声中，从土炕上终了离世。这土炕，承载了人们一生中生死离别的厚重命运。

家乡的土炕，在生活在城市中的一些人看来，显得土里土气、不卫生，没有城市里的人睡的木板床漂亮、干净，但却有许多木板床不能代替的优点。城市人用的木板床，说是木板床，实际用的材料不是纯木料，而是经过人工加工合成的板材，含有对人体有害的气体。木板床能容纳睡觉的人少，一个木板床能睡三到四人，容易坏。木板床坏了，拆下来的材料，由于不是纯木材，不能再进行二次加工，只能作为垃圾扔掉。土炕结实耐用，宽大，用纯天然的黄土制成，没有有害成分，充满着天然泥土的芳香气息。土炕容纳睡觉的人也多，一个土炕能睡五、六个人。土炕的土坯和炕面会越烧越结实，坚硬，好的土炕一般不容易塌陷，能用好几年，即使塌了，拆下来的土坯、炕面、还有黄土，都是强壮庄稼的最好肥料。

家乡的土炕，是人们晚饭后串门、谝闲传、说事的场所。人们晚饭后互相串门，一般都会坐土炕。沏一壶清茶，炕上坐的，炕沿上坐的，在一起谝闲传，拉家常。农村中的弟兄们分家，调解邻里之间、乡邻之间、兄弟之间的矛盾和纠纷，要请人说话，红、白、喜事的筹备说事等，都是寻一家土炕坐下来慢慢商谈。家乡的土炕，还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地方。有的人家吃饭，习惯坐在土炕上吃，在土炕中间放一个低桌，把饭菜摆在上面，一家人围坐在旁边，一起吃饭，显出一家人和睦团结的气氛。    

家乡的土炕，在冬天是最能发挥自己温暖作用的时候，也是人们最喜欢的地方。屋外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人们不能下地干活，就烧热了土炕,或坐在热炕上，沏一壶热茶，找几个关系好的人谝闲传，或躺在热炕上不起来，睡上一半天，那真是既暖和又舒服和解困乏。特别是过年，家里的亲戚都是集中在一天来。主家会把家里的全部土炕都烧热，一家最少有二、三个土炕。亲戚来了，全部都请坐到土炕上。一个炕上要坐七、八个人，一个炕不够坐，再坐到另外一个炕上，连吃饭都让亲戚在炕上吃。亲戚们坐在土炕上，或玩扑克牌，麻将牌，下象棋，互相交流，或和主人交流，拉家常，不仅加深了亲戚之间的相互了解，还增强了亲戚之间，亲戚和主人之间感情。暖暖的热土炕，亲戚之间，亲戚和主人之间和谐融洽的关系，使整个屋子显得更加温暖，那种热闹气氛，是城市中过年见不到的。

我也是在农村老家的土炕上出生，睡着老家的土炕长大的。土炕在我的童年，给了我许多童趣和快乐。我曾多次在睡觉前，站在土炕上给家里人唱儿歌，背诗词，在土炕上和哥哥嬉闹、压跤、玩耍，在母亲给我讲的童话故事声中，闻着土炕的泥土清香味，进入睡梦。上学以后，也曾多次趴在炕沿上，或趴在炕头的窗台上，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外少量作业。遇到下雨和下雪天，不能出去玩耍，我会坐在临窗的炕头，隔窗看雨水从天飘落，雪花漫天飞舞，或在下雨、下雪天的夜晚，躺在土炕上，在风雨轻轻敲打窗户的声中，在雪花轻轻落地的声中，慢慢地进入梦乡。我还曾在睡不着觉的晴朗夜晚，坐在临窗的炕头，看窗头月光辉映，夜空明月高悬，繁星点点，使我对浩瀚的太空产生好奇，幻想万千。

老家的土炕，还给了我青年时的梦想和希望。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电视还没有普及，农村文化娱乐活动也很少。我们几个要好的单身青年，志愿组合在一起，在夜晚寻一间屋子，带一处土炕，坐在土炕上学吹口琴、拉胡琴，看书、练字，谈理想，说未来，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和憧憬。特别是冬天农闲时节的夜晚，坐在暖和的土炕上，泡一壶茶，蒸一锅热红苕，非常开心，常常玩的夜很深。不想回家了，五、六个人就合盖一、二条被子，头挨着头，脚对着脚，炕这头睡二、三个，炕那头也睡二、三个，合睡在一个炕上，做着未来美好的梦。

我们几个当年要好的青年，后来大多数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有人考上了大学，有人圆了军营梦，有人参加工作当了工人。虽然都离开家乡，分散在全国各地，但通过电话谈起当年大家同睡一个土炕的事，仍兴奋不已，对土炕产生怀念之情。我也是在西安参加了工作，在未成家住职工单身宿舍，冬天睡觉用暖壶灌开水取暖时，在成家后睡木板床，冬天用电热毯取暖时，我都会想起老家暖烘烘的土炕。因此，在每年冬天的星期天，回老家农村看望父母，在春节回农村过年时，我都会在老家住上一日或几日，睡老家的土炕。这土炕，让我确实感到了比木板床睡着暖和、舒适，浑身筋骨感到舒展，解乏，解困。每次离家时，都有些恋恋不舍。

    随着农村城镇化，家乡的村子进行了拆迁，人们将从平房住进高楼，睡上木板床，土炕只能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我也好几年没有睡过家乡的土炕了。但我还是想有机会在冬天里，在农村未拆迁村子里，寻一处暖和的土炕，躺在上面，重温我的土炕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