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潏河在我心中流
游子离家,不管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总是不能忘怀生他、养他、爱他、护他、给他童年、少年带来无限乐趣的故乡。
“八水绕长安”的潏水,发源于秦岭的大峪,从我们村前的北头崖下静静地流过。说潏河是我的母亲河,一点也不为过。我们村的大片土地在神禾原上,小片菜地在河边上。从村东门口到潏河,要下一个长长的大坡。此坡在皇上幸蜀时,幸驾过,并赐名“幸驾坡”。幸驾坡既长且陡,徒步上坡,得歇好几次。旧时,幸驾坡是原上人去县城、省城办事的捷径。
神禾原上黄土深厚,土地平整,但靠天吃饭。原上有井,井深十二丈,井上架着绞水的辘轳。辘轳上盘着粗粗的牛皮井绳,绳端有扣桶的铁环、铁钩。绞水时,先把空桶系好、扣上,怀抱着辘轳,把空桶“嗵、嗵、嗵”放入井中,桶靠重力加速度汲水。汲好水后,手扳着辘轳,一寸、一寸把桶往上绞。男人绞一桶水都很费力,妇女绞一桶水中途就要歇好几回。要命的是,绞上来的水,苦。饮用,勉强凑合,多数家庭用它洗洗涮涮。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在坡下,在离神禾原六米,离潏河五十米处,有一口不知凿于何年何月的井,村人叫它“甜水井”。此井深丈余,用厚厚的白麻石砌成的井口呈长方形,中间一条石,把井口一分为二。20世纪50-70年代,幸驾坡村人,每户都有一个能盛两三担水的粗瓷大水缸,都有一对大木桶。
在甜水井边上,有一棵三抱多粗的绒线花树。此树颇为神奇“一树二花”。夏天,半边粉红,半边紫红。绒线花,有清热解毒之功效。那时,小车还未进家庭,飞鸽、永久自行车在农村也很少。原上人去县城、省城办事,走幸驾坡的不少。走累了、走渴了,在坡下歇歇脚、喝喝水。甜水井的水,凉凉的,甜甜的。喝了,不拉肚子。村中有好德之人,在井边放了一桶、一绳,供过路人汲水饮用。
我记得,天蒙蒙亮,父亲就挑着桶去坡下担水。我上三四年级时,常和哥哥去坡下的井里抬水,对这口井记忆尤深。砌井口的条石干净、结实、防滑。井壁用青砖从白麻石处箍至水面,还留有淘井的脚窝。担水的人很多,天长日久,刚硬、刚硬的麻石井口,被粗粗的井绳勒出道道深深的沟。冬天,滴水成冰。尽管井里冒出的热气,老远就能看见,但井口处的冰溜子有一二尺长。平时担水,累虽累,但不滑。雨天、雪天担水,遭罪得很。坡陡路滑,稍有不慎,跌了跤,不是桶被摔破,就是人被磕伤。
20世纪70年代末,县上拨款,西安知青助力,解决了打井紧缺的材料和抽水设备。村书记带领“青年突击队”,吃住在现场,采用人工开凿,水泥预制井圈下沉的办法,苦干8个月,在离甜水井500多米远的河边上,挖了一口直径8米的“大口井”。在北头崖上铺设了大口径抽水管道,在村北头神禾庙后的制高点上建了水塔。幸驾坡村人才吃上了甘甜的“自来水”,才结束了传唱多年的“有女不嫁幸驾坡,吃水就在沙滩窝”的辛酸历史。
潏河,是家乡人的生命之河,也是我童年、少年的快乐之河。
小时候,秦岭及潏河沿岸的植被很好。潏河两岸半搂、一搂粗的杨树、柳树很多。高高的河堤上杨柳成行、浓荫匝地。堤坡上种的南瓜,结果多且大。潏河两边有宽达二十多米,长数里的芦苇带。潏河的水很清,沙子很白,也很细。掬一捧河水,可直接饮用。星期天,西安的一些人会骑车来河边垂钓、拍照、野炊。
春暖花开,母亲臂弯挎个竹笼,竹笼里装着要洗的衣裳、床单、棒槌,母亲拉着我的手,去潏河边上的柳树下洗衣裳。母亲洗衣裳不用肥皂、不用洗衣粉,用的是从村东头大皂角树上钩下来的皂角。母亲把竹笼浸在水里,取一件衣服先在水中摆摆,然后把皂角砸碎,裹在衣服里,把衣服放在柳阴下的青石板上,捶着、翻着、揉着;母亲挽起裤腿,站在水中,抓着衣服、被单,来来回回在水里摆着漂洗。母亲不让我下水,让我在柳阴下玩。看“跳高健将”——青蛙,“嗵”地一声没入水中;在河滩上玩沙子、挖沟渠、筑长城、拣石子。
上小学和中学时,每年的6至8月,放学后,我常去河边给牛割草。盛夏,钻芦荡,折柳枝做柳哨,下河洗澡。父亲怕出闪失,叮咛我不得下河洗澡。天热得很,我每天都要偷着下河洗两三次。父亲有时站在崖上偷看,小伙伴发现了会及时向我“报警”。晚上回家,父亲问我:“下河洗澡了没有?”我说:“没。”父亲让我把上衣脱了,父亲用手指头在我后背上挠一挠,挠出了白印,我挨揍了。
那时潏河的水很清,潏河里的故事也多。我不会游泳时,眼巴巴看着大哥哥们在深水里游泳,我只能在浅水里泡。在浅水里泡也有泡的好处。我把身子沉在水里,头枕着洁净的沙子躺着。灰灰的、寸长的小鱼,不断变幻着队形,在我的身上、腿上戏耍。胆大的小鱼亲吻我的体肤,我有种痒痒的感觉。我搬开浅水里的石头,在石头底下找瞪着鼓鼓眼,举着钳子的螃蟹。我和小朋友在水里打水仗,在细细、柔柔的沙滩上摔跤。抓起小石片,贴着水面漂出去,看谁漂的圈数多。饿了,我们爬上岸,去队上的菜地,向看菜的爷爷讨黄瓜和西红柿吃。后来,我在大哥哥们的指导下,在潏河里学会了“狗刨”“漂黄瓜”“扎猛子”。
那时潏河里的鱼虾很多,水草也多。我把竹笼沉入水底,猛地往上一提,水从笼缝中流出,拨拉、拨拉笼底的水草,总能捞几条鱼。小鱼傻乎乎,大鱼太狡猾。尺长的大鱼,不是在没过人的深水里潜游,就是躲在柳树或芦苇根部的洞里休息。清晨、天黑时,才钻出来觅食。我在杨柳掩映、芦根护着的洞里摸过鱼,抓过黄鳝。我曾被出水的大鱼尾巴搧肿了半边脸;也曾被洞里拳头般大的螃蟹钳住了手指头;还曾在阴冷、阴冷的泥洞里,抓到一条软绵绵的东西,以为是条大鲶鱼,喜出望外,抓出水面一看,是条水蛇。急松手,浮水而逃,吓得魂飞魄散。
在我的记忆里,有穿着防水衣裤的人,腰上挂个篓子,在潏河里撒网捕鱼;有人划着小船,船头蹲二三只鱼鹰,鱼鹰扎着猛子,在水里捕鱼。上游何家营村,一位能辨识鳖爬行踪迹的人告诉我:鳖头上午、下午的朝向,并教我如何把手插进泥里,从鳖肚子底下穿过去,用大拇指和中指夹住鳖头,捉鳖的技巧。鳖,大补。我跟这位大哥学会了抓鳖。那时母亲患病,身体虚弱,我下河抓鳖,熬汤给母亲喝。
因各种原因,如今的潏河,大不如前了。但让我欣慰的是,上次回故乡时,乡亲说,“八水润西安”,省上要建潏河湿地公园。又据报道说,党中央高度重视对河流的保护和治理。如今省、自治区的一把手,增加了另一个头衔—“河长”,对当地的河流负责。
如同人身上的血管一样,河流是大地的血脉。我和村上的乡亲,都盼着潏河水能早日变清、变甜,潏河还像我小时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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