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那与天争夺口粮的父老乡亲(李巧林)
天不亮就下地割麦的乡亲们,吃罢了中午饭,撂下碗,在这静静的午后,合衣躺在荻子编成的凉席上,舒坦的打着呼噜。
芦花鸡带着它春天孵出来的鸡仔,满心欢喜的“咕咕”地叫唤着,这群已经长出尾巴的半大子鸡,年内就能产蛋了,此刻它们识趣的躲在树阴下,刨食着洒落的麦粒,鸡素子里都鼓鼓囊囊的撑起了羽毛。
满堂伯将新麦糠倒进饲养室的牲口槽里,拌上清水仔细地搅拌着;老黄牛卧在槽前,反刍着吃下的食物,身边的小牛犊不时的蹭着它的肚子,想借机吸允几口奶水;青骡子和枣红马低着头香甜的吃着新收过粮食麦糠。
满堂伯坐在饲养室的门墩上,一边给烟袋锅里装着烟草,一边望着湛蓝的天空和层层叠叠的云朵自言自语道:这真是瓦渣云,晒死人。
让他面色舒展,庆幸的看着麦场,扳着指头算着那一块麦粒见了几个日头;今天场里的麦粒已经发青,是该收仓入库;麦场上晒的半场的麦捆个子后晌就能摊场了,喂饱青骡子和枣红马,还要指望他们拉碌碡碾场哩。想着这些,满堂伯又起身回到屋内,在炕边的口袋里舀出一碗黑豆,来到石槽前,撒在青骡子和枣红马的料里,念叨着:你几个吃饱,大忙天,该是你们出力的日子了。
老队长吉庆爷戴着一顶半旧的草帽,叼着旱烟袋,背抄着手来到了饲养室门外,朝屋里喊了一声:唉!在里头么?
满堂伯随口应和着:在哩!手中并没停下搅拌饲料。
吉庆爷靠在门口说:我刚从北岸子过来,咋觉得风吹到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冒不准,阿达得是下了。
满堂伯来到门外,向着西北方向仔细的观望,再眯着眼睛,抬起头看高高大的白杨树,碧绿的树叶背面泛着银光“啪啪”的作响。他说:北边天咋有点黑?杨树喔叶子吹得也有点乱。
吉庆爷立刻警觉起来说:风是雨的头,你是老把式,不会看错的,我给咱喊,赶快都让出来收粮食。
吉庆爷在门墩上磕去烟袋锅里的烟灰,迈开腿,扯开嗓子走进巷子喊了起来:屋里头的大人娃娃!妇女们!起场咧!雨来咧!
吉庆爷的喊声刚落,只见一些中年人还没来得及勾起脚上的军用鞋,有的提着铁叉、木锨,有的拉着架子车,肩上搭着口袋,妇女们拿着簸萁、木厝。
年轻人揉着眼睛,衣服扣子扣了个“鸡上架”,提溜着鞋,光着脚跑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好端端的天,哪来的雨?
麦场上已经聚集起的人群,很快根据自己所长分起了组,男人们有的挥舞着铁叉将碾过的麦秸挑到一边,女人们抄起大扫帚将麦粒扫到一堆;年轻人推着推拨将带着麦糠的麦粒桨到一堆;小孩子张口袋,女人们一厝一厝的把麦粒灌进粮食口袋,灌好的口袋被整齐的放在一起,送到仓库门口,壮劳力已经忙乎开了,他们弯下腰,猛的站起来,一袋一百四五十斤的粮食庄子就用肩膀扛起了来,迈着碎步登上用木板搭成的桥,送到仓库门里面去,在这座桥上五六个壮劳力,展开了一场运送粮食的接力赛。
大雨来临之前,麦场上一片沸腾景象,大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默契的配合。
在麦场的另一角,又由七八个人一组,将没来得及碾场的麦捆子搭成集子。垒集子是一件技术活,只有老把式才有资格上集子,年轻人只是运送,或者挑起麦捆子往集子上面撂。只见老把式弯着腰将一捆捆麦捆子像盖房子砌墙摞砖那样,将麦穗头朝里,一捆捆参起来,一层层向上垒,垒成一座堡垒状。再给上面铺上厚厚的、碾过的麦秸,防止雨水浸入,再盖上绿色的帆布,周围吊上砖头或石头防止被风吹走。再用铁锨铲起地里的湿土,堆在整个集子的周围,防止雨水倒灌。
几组齐心协力同时进行,瞬间,麦场边上就堆砌出五六个圆形的“金字塔”,碾过的麦草也被堆成麦草垛子,就连还没有来得及扬场的“二夷子”麦子也都包裹在一层层的麦草中间,精心的保护起来,大家明白,这些几座集子可是一个小队一年的口粮,人们倍加珍惜。
此刻,黑黝黝的麦场显现出整齐整洁的景象,正当人们准备换一口气的时候,西北方向一道电光划过苍穹,柿子树上刚刚成长的青蛋蛋柿子像受了惊吓,纷乱的摇摆起来。
风从空旷的麦茬地里卷起麦草、树叶,将它们抛向空中,尘土带着泥腥味呛的人睁不开眼睛。
“咔嚓……”雷声伴着雨点“啪啪啪”的打在刚刚清扫过的麦场上。
白雨来了……
妇女们扯着嗓子喊着自家的猫蛋、狗蛋,连拉带扯把他们同工具一起装到架子车上,将簸箕扣在娃娃们身上,口袋披在自己身上,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男人们一边跑一边检查集子上的砖头是否牢靠。
“白雨三阵子,快往回跑!”吉庆爷大声的喊着,督促人们快点躲雨。自己则坐到了仓库门口,守着刚刚收获的希望。
屋檐上挂起一串串“瀑布”,院子水渠里的雨水忽然积满,流向街道,瞬间变成了黄泥水的河流,地上的热气向上蒸腾,随着“河水”流到低洼的水渠里。
芦花鸡带着它的孩子们早已经跑到了廊檐底下,聚集在一起互相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傍晚,一场雨后,整个村庄凉爽了下来,妇女们点着炉灶,添上水,将白蒸馍放到笼屉上面,随着风箱“吧嗒……吧嗒”的声响,锅盖上的气圆了。
男人们聚集到饲养室里,有的在磨着镰刀,准备割没割完的麦子;有的用麻绳,皮革固定犁铧;有的举着钉锤敲击犁把上松动的铆钉,准备明天趁着雨后墒饱种包谷,点黄豆,播种秋天的希望。
孩子们一手端着一盘浆水菜,再用筷子串上三四个白蒸馍,一手端着绿豆米汤,乐滋滋的给父亲送到老碗会上。
一场会战之后,劳作了一天的村庄渐渐安静下来,在那场与天争分夺秒抢收的运动中,整个村庄的男女老少疲惫的躺下,趁着雨后的凉爽,我的乡亲们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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