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狗狗的春天（王亚凤）

狗是很识趣的东西，即使如此爱欲燃烧，也懂得看主人脸色，克制行事。两只狗都是。

这一点很好，让我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与同情。对待它们不甚般配的恋情也渐渐不那么阻挠了。

但还是不能让它们由着性子来。春天来了，狗儿春情荡漾，适当地释放一下可以，但若要制造出不理想的下一代来，可就讨厌了。毕竟它们不是野狗，都受制于人。

不对，那条狗什么来头，有没有主人，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在人的世界，我算是个有些另类的。我当然很注重外貌。精神固然更重要，但我认为美好的灵魂不会寄居在猥琐的皮相内。若高贵，再丑陋的相貌都掩饰不住。

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在乎长得怎样，但一定要有气质。那条公狗，怎么说呢？

一眼望去黑不溜秋，这两天多看了几眼，才发现还好，一般大中型犬的正常毛色。土黄基调，腹背、尾尖、耳朵，及眼睛、口唇周围深黑色，面相机警、淡定，长而粗大的尾巴夹于两后股间，两耳竖立，目光炯炯。有着野狼一般线条流畅的身架。在狗世界，应该算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美男犬吧？

但是，他跟我们家红豆，无论如何不般配。这谁都看得出来，红豆自己，也心知肚明。

红豆是一条比较纯种的泰迪犬。为了得到她，我家老爷可是正经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红豆的妈妈是一条白色泰迪，不是很纯正。本名豆豆，在生了独生女红豆以后，升格改叫白豆。老爷英明，当年未雨绸缪，在白豆怀春之前，就立志要她生一枚高品质的小泰迪。因此不惜放下身段，东奔西走，到处为白豆物色合适的配偶。几经周折，终成正果。小犬红豆，一洗母亲方面的不良基因，成功继承了父亲的纯正血统和漂亮的棕红色。小巧玲珑，妩媚又聪明。

由此可见，正确选择配偶，事关重大。对吧？所以请理解，红豆身上寄托着主人殷切而厚重的希望，她怎么可以随便委身于随便一只什么狗，而将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家族血统毁于一旦？

据说狗的智商可以达到人类三岁孩童的智力水平。我看不止。三岁的孩子哪里懂得看人脸色见机行事呢？尤其在遇到感情纠葛、复杂的传宗接代问题上？可是狗分明懂得。

为了叙事方便，暂且给那只涉事狗起个名，就叫无赖吧。不委屈他。特么的可无赖呢！

无赖和红豆的相识说来好笑，起初不过源于兽类的地盘之争。狗么，来到一处新地方，总喜欢绕着一棵树翘起后腿撒点尿，不知是表明“到此一游”呢还是圈地标注“此处是爷的地盘了”，近似于人类挂个牌子写上某某处某某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等等行为。

偏偏我家红豆是个惯大的主儿，从小人见人爱便以为世界尽在囊中。见不得谁在她的地盘撒野。呔！哪儿来的一只野狗？不过一只排球般大的红豆汪汪吠叫着冲了出去，势如破竹。

无赖正收起后腿儿，在草地上惬意地抖尿，忽见一只同类呲牙咧嘴招呼来，吓了一跳，本能地撒腿就跑。大狗跑，小狗追，我们隔着巨大的玻璃落地窗饶有兴趣，看得不亦乐乎。

那无赖被追到对面的楼下，当然不是无路可逃，完全可以绕过楼继续跑，我们的红豆也就可以得意洋洋鸣金收兵了。但是，他好像忽然反应了过来：我他妈的跑什么跑？一个小屁孩儿就吓得我屁滚尿流，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一灵醒，他突然驻足、掉头，转身向红豆扑了过来。红豆也反应过来了，立刻往家奔。她明白只要跑到我们家门口，任他妈巨灵俺都不怕！无赖追到跟前，红豆已经一脚踏上台阶，气定神闲地转身看着他。无赖不甘，欲下口恐吓红豆，我家老爷在门后一声口哨，红豆得令，如打了鸡血般勇猛扑向顽敌。无赖矮了一截，转身又逃，红豆又追，追到对面楼前，无赖再次返身，红豆又跑，如此三番，笑翻了一众看客……

谁成想，一周下来，竟促成了一段情缘呢？

我们早已看出来，那无赖有着怜香惜玉情怀，对待一只小布丁点的同类美眉，他根本不恋战。她喜欢滋事挑衅，以此在主人面前讨巧卖乖，陪她玩就是咯！

一来二去，原本不谙情事的红豆，渐渐有了变化。眼见得她开始倚门等候，一双秋水明眸渐渐蒙上一层迷蒙的柔霜。无赖不会像人类某些善使手段的风月高手，故意冷落情人，揉搓感情。他如约而来，越来越殷勤。对主人也不再畏畏缩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上世纪著名的“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搞得我们也渐渐睁只眼闭只眼了。而红豆，到底是在人家土生土长的小宠，耳濡目染也学得些矜持娇贵。她开始变得扭捏，用老爷的话说|“做作得很”！明明在等人家上门，人家来了，却端个架子居高临下地冷冷回望。考验够了，才迈着盛装舞步款款迎去。

好无赖！他见红豆来，自然是喜不自禁，免不了一番耳鬓厮磨，然后冷静打住，两个一致扭头向主人看去。就是我们，红豆的主人。就像一个男孩想要跟人家女孩谈恋爱，必须得经过人家父母的同意一样。望着那样的眼神，说实话，我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妈的，谁教他们的？这是人间的规则，谁要你们遵守来着？你个蠢货，无赖，你完全可以带着她逃走，负不了责任了大不了回来还给我们就是。你这样规规矩矩，就别怪我按人的规矩来处置你们了！

自始至终没见过无赖的主人，没人知道他是不是一只无主的狗。一天在我家门前出现十数次，起早贪黑，其他时间在哪里吃饭，夜宿何处，我们一概不知。当然，就算无赖有主人，也不能要求他的主人登门来给个说法或帮助无赖求亲吧？

一早开门来放红豆撒欢儿，就见无赖守候多时般闪现，一大一小扑爬滚打快乐无比；饭后带红豆出去遛弯儿，无赖不远不近地厮跟着，趁老爷不注意，就赶几步上前抱住红豆。遭老爷一喝叱，他知趣放开，却并不走远，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瞅机会，仍然去抱红豆。老爷带红豆进了朋友家，他自觉止步，倔强地在单元门外傻傻等候，见红豆出来会两眼放光。红豆得意洋洋跟着老爷，遇到其他主人带着宠物散步，人与狗皆礼貌社交，无赖竟理所当然地冲上前阻止其他狗狗亲近红豆。仿佛红豆已经被宣示主权是他无赖的未婚妻了。老爷一边给我学，一边好气又好笑地嚷：简直岂有此理！我却分明看到，老爷眼中竟漾起一丝温情，该不是想起他当年追妻的英雄壮举了吧？偶买嘎的！

我们家的孩子见了无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们会连喊带叫地威胁、辱骂并赶他走。如果手里恰巧拿着家伙什，绝不吝做棒打鸳鸯的好事！依米情绪最激烈，她简直不能想象整天被她搂在怀里脸贴脸腻腻歪歪的萌萌豆，竟然要跟这么一个土里吧唧一无是处（在她看来）的大狗私奔，做那种苟且之事！依米恨恨地扬起一把摔炮，在无赖脚下噼啪啪炸响。无赖吓得抱头鼠窜。可是，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没过多久无赖又来了。依米再次扬起手，无赖警觉地闪开，却是个哑炮。依米想，一定是草地太柔软才没响。于是叫无赖：“来呀，过来呀！”无赖躲躲闪闪地靠近，不放弃一点点显示赤胆忠心的机会。却又是一个哑炮。依米大囧，觉得驻足回首的无赖眼里满是嘲笑。依米气坏了！

写到这儿，红豆不在身边，我刚才看见她蔫头耷脑地进了屋好像没再出来。她似乎清醒地意识到了，她是陷入了一段很不现实的恋情之中，惹上了一件麻烦事。她想躲避了。无赖依旧在门外守候，澄亮的褐色眼珠镶嵌在一对京剧脸谱般浓重的眼眶下，眼神热烈又专注，一会瞟向屋内寻找红豆的身影，一会儿看向我和老爷，研究我们的态度。

红豆乖，越来越懂事了哈。还小呢，情窦初开而已。不过是一场春风吹开了蒙在心上的一层薄纱，荡起了层层涟漪。你的寂寞我们懂，主人的爱，不够，你还想得到同类的爱。但我懂得女孩子，你要的不过是一种孩童式的嬉戏，一份无拘无束的友情关爱。但无赖不是，他是一条成熟的大狗，跟你不在一个频道上，懂么？

随着交往深入，无赖肆无忌惮的爱的方式吓着了红豆，隔着一扇门，我听到红豆拒绝的尖叫声，循声望去，红豆一边躲闪无赖的亲昵一边凶巴巴地咬他，我为红豆喝彩：好样的！有女性范儿！主人挺你！

不必忧伤哦，红豆。无赖不配作朋友，也不适合做情人，那是你的缘分还没到。你是一只乖狗狗，主人豢养了你，你便不离不弃，虽然你的狗世界因此小了点儿，在人的世界，你却拥有了一席之地。且耐心等待，主人会为你觅到合适的伴侣。你的那个他，一定也正在主人的陪伴下，向你缓缓走来。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