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可怜的六爷 ——也说《老炮儿》
写下这个题目,我估计已躺在棺材里,哦不,时代不允许了,应该说已化为灰烬的六爷若看见,怕是要暴跳起来了,如果一抔灰烬能跳起来的话。他怎能容忍有人当面说他可怜?那不是打六爷脸么?
可是,他可怜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他穷。穷得与时代脱轨,到了格格不入的地步。
且不说跟那帮官二代斗富,你连哥们儿落难也眼睁睁看着凑不起几千块了啊!说实话,我看着他跟许晴演的他那个贼漂亮的娘们儿涎着脸张口,说哥们儿被押需要万把块钱去捞,他刷了存折只凑了2000块时,我很惊诧。我毫不怀疑六爷对哥们闷三儿那份毫无保留的仗义,但这是神马年代?哥们儿是皇城根下的人吗?你片头开始就耀武扬威牛逼哄哄,却连万把块钱都拿不出来,你好意思那么张扬吗?我都替你脸红了。难怪儿子下眼观之呢!
请原谅我就是这么俗。或许我不该拿钱来衡量一个英雄。呃呸!英雄!为这篇儿观影后感写题目时,我本来也想用个“英雄末路”“英雄迟暮”之类好听点的,但愣是被自己给寒碜住了。英雄?太抬举老炮儿了吧?这词儿当然跟金钱无关,可以跟一个老炮儿骨子里的英雄情结并以身践行的悲壮行为有关,但“英雄”这个词他仍然当不起!否则那些真正的英雄情何以堪?——抱歉跑题了,我这会儿说的是钱。我都怀疑影片讲述的时代背景了。我仔细打量了下六爷眼下所处的这个年代,没错啊!六爷依然威武的身架子后头有被模糊处理的吆喝声“京东快递!”;少年开着贼拉风的跑车在靓丽的街头呼啸而过……原谅我举不出更多的例子,我只是急着证明影片所处的这个年代,而开头除了那些我们差不多在骆驼祥子,在老舍先生的茶馆等剧里随处可见的老胡同、人力车、提笼逗鸟、杂货铺子小吃摊儿以及面目不清的老北京片子之类,确实没有更多的时代标记。就连六爷架势十足地干涉城管暴力执法那段儿,都跟上世纪末长得很像。
扯这些,我的意思是,六爷活到“年过半百”(这对六爷是很敏感的一个词,片中不止一次显示出六爷对这个老之将至的词语的强烈抵触),他以什么为生呢?据说“老炮儿”是靠收保护费为生的。收谁的?不可能收那些摆摊设点的可怜人。六爷丢不起那个人。老炮儿收的是小偷们的孝敬。片头那个外地来的小偷就被六爷来了个下马威:“把身份证儿给人寄回去。不听话儿?那你走不出这个胡同。”哟呵!我听着新鲜!可真够作的!且不说那会不会暴露偷儿们的行踪,最主要是我猜小偷们怕没几个擅长到邮局捏起笔杆子给人寄信的吧?再说这年头还有几个人这么玩儿古典,竟然还是偷儿?想想那场面我都觉得神圣!这玩的是哪出呢?无非自相矛盾,活得纠结,整个“盗亦有道”来安慰自己不安的灵魂。
六爷不干活儿,除了袖着手晃膀子他啥也不干。用他对拉黄包车的发小们说的话儿说:你爹妈知道你这么伺候人,答应不?蹬着黄包车的发小擦身而过撂下一句话:我爹妈等着您去孝敬嘞……
瞧瞧,六爷,您混了半辈子,横什么呀?您以为谁都得服您敬您,听不出来谁都在可怜您吗?就您一个人在那儿嘚瑟了。老哥们儿给人家富豪看院子,您去瞧稀罕看那只圈养的大鸵鸟,人家主子回来了您不还得躲屋里吗?您的自尊心哪?
说了半天,这一“穷”字就让我小瞧您了不是?这第二桩,女人,我可怜您身边的女人。
儿子晓波为什么宁肯死在外头都不愿意回家?打一开始接收到这个信息我就猜测上了,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很好,导演没有辜负我的想象,这不是个无药可救的小混混。孩子聪明俊秀,比那个置人于死地的官二代小飞还要出众,难怪小飞那个漂亮且个性刚烈的马子会死心塌地跟着他玩命地帮他。——那么原因就在六爷身上了。我们知道,孩子通常都没有错,有果必有因。在晓波跟妈妈相依为命的时期,六爷几年间杳无音讯,逃命及蹲大狱,导致孩子亲眼看着妈妈贫病交加而死,你说一个饱受歧视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这个女人又有多可怜!
许晴演的“话匣子”,是北京胡同里长大的那种极为聪颖的美人儿。偏这半辈子不嫁人,颠沛流离地跟着个混混混,苦心经营着一个小酒吧,就为在大大小小的事件中为这个混混买单。嘴上一再说“我没有钱给你”,却一次次奉上或多或少的银两,直至最后性命攸关的时刻摆上“底儿掉”的救命钱。而那个可恶的六爷只是以公狗式的爬上身来证明他的爱。
唏嘘!可怜呐!“老炮儿”身边的女人啊!你爹妈生你就是为了让你们为这种男人活着的吗?我不想说眼下的流行词儿“渣男”,我可怜六爷。
毕竟,他有着一腔旧时的英雄情结。他是怀揣着“七侠五义”,耳听着“三国演义”一路走来的。身处最低阶层,自幼尝尽人间辛酸,却又深中皇城根下的封建余毒太深,整成这么一个尊卑至极,好逸恶劳,侠肝义胆,大男人主义的时代怪胎!注定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可怜角色。
你以为人家都服你,怕你,爱戴你啊?即使是一同出生入死磕头拜把子长大的兄弟,人家都在现实社会中纳入了正轨,不管混得好的混得差的,都端着自己挣来的一碗饭,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过着安稳日子,不想再卷入江湖是非了。这个六爷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想再连累那些可怜的兄弟,更不想在混得好的兄弟面前栽了面子。所以片中多次出现他矫情的样子,我都替那位叫洋火儿的兄弟怜悯他。首次寄信去邀场子,无人捧场。最后一次以命相博,还是发小以“癌”的名义约请兄弟们“送别”的。哥们儿到了一看又是“茬架”,反感得差点扭头而去。……可怜吗,六爷?只有你这样混到点儿背,妻离子散的,还有老光棍一个,死了拉倒的铁哥们闷三儿这样的,才不在乎生死吧?
不怪兄弟们势力了,冷血了,我理解他们。谁都需要一份世俗的温暖。你不也需要吗,六爷?年纪大了,不还是向儿子低头了?我佩服六爷向儿子低头的那一刻。那一瞬间,千回百转,所有的戾气、厮杀、尊卑、恩怨纠葛,统统向亲情低头,皆大欢喜,不是吗?两块貌似千年不化的寒冰汩汩融解,那种超越一切的生存意义凸现出来。如果早看开,一直这样活着不好吗?
当然,那就没有这样的多彩影片了。世界,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而精彩。
影片精心设计了“老英雄”六爷经历的非常事件,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那个外省高官的儿子小飞算是个人物,但既然走上这条道儿,手下聚集的自然大多是混蛋加人渣。那个扇了六爷一耳光的彪子是,弄死六爷八哥的是,打倒六爷并差点打死晓波的更是!这一切加剧了两个阶层的仇恨,让原本有希望和解过上正常生活的六爷下定了决心,以死相拼换回尊严!
看着这个一脸沧桑的末日英雄,郑重地配上他当年的那套珍贵行头,摇摇晃晃踏上冰面,一鼓作气奔向对手,我的心随着影片的鼓点被揪得生疼。对岸,是那个原本前程无忧青春如花的少年,那不是六爷的敌人。甚至少年背后的贪官,因为离六爷的生活太过遥远,也没有切肤之痛。那个打过他一耳光,野蛮无知的彪子也早都不成之为敌人。只有那个伤害了六爷和六爷的儿子,正在对岸一脸蔑视对他勾手的家伙,才是六爷要攻击的目标!
我不知道六爷心里明白不,这个人渣,其实本质上也是一个可怜的家伙。不过是鹰犬,利益催动之,任人驱使。却不自知,可笑地瞧不起一群如他一样的社会底层人民。那副嘴脸,如果六爷能长驱直入取其狗命,死不足惜。
好了,我不说了。六爷,让你安息。好在经历过一段残酷的青春,晓波终于长大。看着这个在胡同里安稳地开着自己心仪已久的酒吧,操着熟悉亲切的京片子为路人指路,并重新养了一只八哥,教它喊爸爸的阳光少年,我松了一口气。生命轮回,如树叶新旧交替,不就是这样么?滚滚红尘,大江东去,淘尽多少千古风流,一只老炮儿,你算什么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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