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少陵原
元旦天降小雪,淅淅沥沥,触地融化无痕。
因惦着去探看杜公祠里的蜡梅,遂顶着稀薄的雪花,前往少陵原。
原下的韦曲镇一如既往地人来熙往,可一拐进杨虎城陵园后的原坡,却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别样天地。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荆丛以各自的姿态披挂着白甲,有的状如雾凇,有的形如棉团,疏朗细密蔚为奇观。如有一枝白色的画笔,一夜间勾勒出一幅黑白双色的素描图。树木穿上了银装,凸显伟岸多姿,举步换景间,繁密的枝杈不断变幻出陌生而新鲜的景致,枯枝败叶竟也化腐朽为神奇。
原畔的崖壁土坡依着走势依稀蒙着层白霜,遮住了往日光秃秃黄土包,原下的樊川掩在浓雾之中,川道间的房子农田也像是隐在虚无飘渺间,并不陡峭的崖畔此时竟像是临着万丈危岩的深渊。薄雪浓雾不经意间竟带来这份空灵幽静,慢行在坡道上全无一点声息,一时似可与古人神交。
爬至半坡,就见白色世界里现出牛头禅寺朱红色的院墙,依山爬高的殿堂和高大葱茏的树林俨然蓬莱仙境,进入二道院,披着雪袍的唐柏倾颓在水泥柱上,仍顽强地吐着经冬的绿梢伸展向南,犹如卧龙吐翠,它与做伴的龙爪槐虬枝盘曲,白雪盖顶,映衬着法堂的红灯笼。院里的石碑上铭刻着果林禅师的功德,他以90高龄之躯募化于各地历时九载,攒集了几百万重修善款,但工程尚未完工却圆寂异乡。如今这里的香火甚旺,大冷天里,仍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农妇们前来敬香拜佛。或许源于果林老禅师的善因之果,听说庙院开门那天,光是各处奉送的礼金就有几百万之巨,可真是盛世佛事兴呵。
当年牛头寺是长安八大寺院之一,占据着少陵原西边的这块风水好地,背原面(樊)川,方圆几百亩嘉木葱郁,曲径幽泉,唐末衰微,以后几经沧桑,明代在此建了杜公祠,近代又迎归杨虎城将军,两个时代人物在此地安妥,算得是魂至所归了。
杜甫是我最景仰的诗人之一,到祠院门口,管理人员爬出热被窝给我们开了侧门,一院的黄色蜡梅花开得正盛,花枝密密地遮盖着庭院天空,雪花压得花枝低垂,微风吹得暗香浮动,沁人心脾。那棵痒痒树如今也枝繁满天,轻轻挠它枝头马上颤动不已,生机盎然,好个雅致的去处。想那杜工部,生前一心想以满腹才学报效庙堂而不得、身在江湖忧国忧民,备尝人间丧乱漂泊之苦,以布衣野老客死他乡,未能回到他最眷恋的长安。如今有这一院圣洁的冰雪蜡梅陪伴,该是他老人家灵魂最好的归宿吧。遗憾的是今人不知古人恨,新置的诗圣镀金座像,亮光光地看不出当年的风尘困苦,好在快塌损的泥胎像还忠实地记录着从前人们心目中的诗圣风貌,抑郁困顿而倨傲不屈。小康的现代人现在似乎难以想象战乱年间的窘迫,一切都要粉饰金装了。
下原东行半小时,顺着一条石渣路再次登原,向一同行农妇打问华严寺的兴衰,当年老师讲的故事已难以复述,可儿时旧事的记忆还十分清晰。那时上学要走塔下一条羊肠小道,遇着雨雪天,小伙伴们要手拉手才能通过,大胆顽皮的孩子还爬上塔去偷铃铛,果然如今下面几层仍旧没有铃铛。登上浓雾薄云笼罩下的原顶,雪落大地静寂无声,灰暗的天宇罩着四面空旷无垠的田地,一瞬间像是回到亘古洪荒。远处村庄淡如写意山水画,只有那高压铁塔,提醒自己尚未远离尘世。
原半坡一块狭长的坡地上,严华寺已难觅昔日皇家寺院的气派。原坡不断流失的水土还在侵蚀着寺院残留的双塔,幸得近年各界共举,北移了西塔,加固了东塔,下陷多年的塔基重见天日,并有了科学的排水暗渠,保住了大唐尊贵的高僧宝塔。白雪镶在双塔飞檐上,勾勒出巍峨秀丽的塔身,衬着雾霭笼罩的雪原,显得精致脱俗。遇着一位戴眼镜的文弱僧人,听他外地口音,上去道声清苦,方知他来自东北,原在四川蜀山修行,后因拜谒华严祖庭来到这里,感觉此地真气沉静,为深厚的文脉吸引,遂留了下来。谈及华严经的深奥和祖师不朽的传奇,年轻人谈吐大方、神清气朗。祈愿华严宗人代有传人,弘扬光大。
冬季天短,不觉暮霭四合,匆匆告别少陵原,雪中三寺一祠,风光与文物都给人留下难得且生动的记忆,明年今日我一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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