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上公粮
一天晚上出去散步,忽然从路边的家属楼上传来悠扬的笛子声,吹奏的是流行于上世纪70年代的曲子——《扬鞭催马运粮忙》。那亲切熟悉、欢快流畅的旋律,立刻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那个年代,村子里上粮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催粮要款,刮宫流产” ,这是当时农村流行的一句话,说明交纳公粮和计划生育是那个年代农村的首要任务。所以,一到夏忙,乡镇干部就会分片包村,深入到生产队去催交公粮。按说,人们刚刚度过春荒,眼巴巴地看着新粮食下来了,恨不得把麦子生吃了。但那时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乡镇领导把交纳公粮当作政治任务来抓,将交公粮的态度看作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是走社会主义道路,无限上纲上线。为了保证公粮交纳任务顺利完成,县上和乡镇每天都用有线广播公布进度。在这种高压态势下,麦子收割后碾的第一场粮食必须先交纳公粮,任务完成后剩下的粮食才能分给社员。
上公粮是件苦差事,但社员都争着抢着去。因为每年上公粮是生产队的大事,在当时来说也是大喜事。所以,凡去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挣大工分,还给管一顿饭或发十个油糕、油饼。这对当时农村经常饿肚子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诱惑。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因为上粮主要是扛粮食包,一麻袋最少在180斤以上。所以,能去上粮的都块大身壮年龄轻,是生产队的美劳力。由于我们村麦场在少陵塬上,距离塬下粮站只有三四里路,但一半路都是土坡,所以我们上粮不用马车而是用架子车。上粮的人把麦子在场里晒干后攒堆,不入库就直接装麻袋上架子车。车子装好,他们一人驾辕一人招呼,“呼呼呼”小跑着就送到粮站去了。
粮站验麦是个关口,那情形不亚于现在海关查走私。粮站工作人员势扎得很到,谁的嘴也不招,脸上寻不出一点能走人情的地方。人走到架子车跟前,指挥你把口袋打开,用手抓一小把麦颗扔进嘴里,“咔嚓咔嚓”一咬,手一挥“拉回去,太潮!”话一出口,上粮的人就急了,赶紧就赔着笑脸央求人家。可你把唾沫说干人家也不理你,黑着脸原则性很强。那样子真把人气得想上去照住脸戳两锤,因为几千斤粮食从塬上运下来是很费难场的,这验不上如果拉回去就折腾大了,可关前马后谁都知道带来的后果,也就只好忍了。还好,粮站院子很大,都是水泥地。跟粮站领导交涉后,人家同意第二天让出院子叫我们把粮食晒了。这下大家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架子车上的粮食卸下来,队长派两个人看着,其他人就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还是原班人马,到粮站把晒干的粮食一收,装进麻袋后又让人家来验。这回没弹嫌干潮,可人家说太脏,要上风车。虽然觉得验粮的有点折腾人,但毕竟粮食验上了也就啥话不说了,大家就拉着粮食去了放风车的地方。说起风车,可能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他是用木头做的,像一个大柜子,里头有一个大风车轮。这种风车当时没有带电,主要是用人的手来摇,比较费力气。大家伙把粮食弄到风车上以后,下边的人便使劲摇动风轮,上边的人便把粮食慢慢往下溜。等过完风车,麦子里的衣子麦糠都吹净了,便把粮食拉去过称入库。
到了这会儿,上粮才进入高潮,才到了显示一个人良力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机械化程度低,粮食入库没有输送带,主要是靠人工把粮食扛进去。由于粮库存粮多,库门挡板很高,不采取措施就根本把粮食扛不上去。所以,粮站用一尺宽的厚木板从库外架进去,上边按人的步幅钉了许多木条,为的是人脚底下把滑。就是靠着这独木桥,人们精身子掮起近200斤重的麻袋,弯着腰一步一颤地把粮食送进了库。等到粮食上完,人身上的汗水就像滚豆一样,腊汁肉般的肤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红亮。这要是放在现在,可能给再多的钱,也不见得有人愿意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可那时的人掮完包下来,还是显得轻松平常,照样说笑打打闹闹。
上完粮,这应该是大伙最高兴的时候。如果按照往年惯例,这个时候生产队长就会领着大家去合作食堂咥红肉煮馍。可那天事情耽搁,等收拾完麻袋等东西后,已经是晚上10点多,合作食堂早都关门了。好在食堂为上粮的着想,在粮站设了临时供应点,主要是炸油糕和油饼。生产队长让会计按人头计算,每人10个油糕、10个油饼发给所有参加上粮的人。领到油糕油饼,大多数人都不会吃,会忍着饿带回去。他们知道屋里还有婆娘娃,自己不能一个人在外吃独食。虽然油糕油饼现在不算个啥,可在那个年代却是绝对的美食。他们要让全家人在嘴上过个小年,好好享受一下上粮带给的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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