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涝池边的往事
我的老家在少陵塬上,四季缺水,而且十年九旱;涝池便是少陵塬的蓄水池。
春天,一个个大头的小蝌蚪在水草边游动,夏日里片片浮莲盛开着粉的、白的花儿,人们似乎忘却了自己的家是一个严重缺水的旱塬;冬天顽皮的孩子会在冰面上体会“如履薄冰”的滋味。
每当雨后的晴朗天气,婶子们都会拿出自己家的脏衣服、赃被褥来到涝池边洗涤,一条条青石板被勤劳的妇女们洗得光滑平坦;场院的晾晒场转眼间也就飘起五颜六色的“万国旗”,我们这群孩子在“万国旗”中间来回穿梭,一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婶婶刚刚晾晒的衣服,婶婶们大声的呵斥着,我们已经“咯咯”的笑着跑得远远的;最难忘的就是妈妈和奶奶织好了布,在大锅里染过以后,拿到涝池边浆洗,涝池里的水就变成了红的、蓝的颜色,如同天上的彩虹掉进了涝池里,但是神奇的是到了下午日光照射之后,这些颜色就被沉淀了,涝池里的水又变的碧绿碧绿的、清澈见底。
夏天的傍晚,涝池边是最热闹的地方,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来到水井边,打上一桶清水洗干净一天积累的灰尘,胆子大一点的干脆跳进涝池游个泳,然后再端起那个婶婶或嫂嫂洗衣服的脸盆,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个透,这时候往往会遭到一声声的咒骂,得到的惩罚往往是摇动那个“咯吱咯吱”响的辘轳,打上来一桶清水。
乘凉的时候了,一个个马扎子上坐着端着老碗吸溜着苞谷磣子的汉子们,年纪大一点的讲述耕作的经验,调皮一点的汉子会讲上一段荤段子,惹得人哄堂大笑;年轻的妇女拉过身边的子女急急忙忙的往自己家走去,不懂事的孩子却不愿意离开这热闹的场所。
哥哥最喜欢潜伏,他拉着我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命令我不许出声,我屏住呼吸看着小青蛙“呱呱”的叫唤着在浮莲上跳来跳去;不一会就见一条绿色的水蛇悄悄的向小青蛙们游近,我刚要喊,只见水蛇张开大嘴,将刚才还“呱呱”叫唤着的青蛙吞了进去,顿时,水蛇腹部鼓了起来,哥哥说那是青蛙在蛇的肚子里挣扎呢,蛇在水面急速的扭动,吓得那些鸭子们展开翅膀奋力的游向岸边,围在涝池边的人们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生怕水蛇窜上来咬着自己。
但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我这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却惹出了一场大祸。那一年夏天的午后,突然降了一场大雨,雨后的涝池周围静悄悄的,碧绿的涝池水变成了黄泥浆色,水面上的浮莲被急剧的雨水打散了,有的被冲到接近岸边,几只蜻蜓在浮莲上飞舞;我向四周看了看,妈妈和奶奶都不在身后,而哪朵浮莲开的那样好看,于是我找来一根树枝,一只手抓着岸边的青草,一只手奋力的拨动着那枝浮莲,却怎么也拨不过来,这时候青草却突然连根拔起,我一下子扑到了涝池里,我吓得在水里胡乱挣扎,咕咕的喝着脏水;我正在胡乱扑腾的时候,仿佛听到奶奶的声音:“琳琳,俺娃别怕,抓住奶的手。”我下意识的乱抓,还真的抓住了奶奶的手;静下神再看看涝池周围,几个叔叔伯伯正忙碌着把我和奶奶往上拉,刚刚到岸上,奶奶不顾自己满身泥浆,把我扛到肩头一只手伸进我的嘴里压着我的舌头,我“哇哇”的吐出脏水,奶奶却瘫倒在了地上;
奶奶怎么会跳进水里捞我呢?她因为高血压引起中风,导致半身不遂,很久都没有下地走路了,直到五年后去世,就一直没有再站起来过。
仅仅因为我好奇,仅仅因为我贪玩,奶奶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我至今都搞不懂奶奶那时候是怎么看到我在水边玩耍,又是怎么操着一双小脚,并且是一瘸一拐的下水救我的。这种内疚的心情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自己也因此不敢再下水游泳,哪怕是温泉游泳馆也不敢下去,到了水边就觉得有一条条的水蛇在腿边划过,凉嗖嗖的。
涝池周围留给我美好的回忆,冬日里那里是天然的溜冰场,春节期间又会在涝池旁的空地上搭起秋千,有一种是用马车轮子搭的,旋转起来如同飞一般,比起现在公园里的旋转木马要刺激的多;还有一种的传统的秋千,需要双脚用力蹬才能荡起来,站在秋千上,荡啊荡啊,荡过柳枝头,荡过树梢,那种飞翔的感觉至今还留在记忆之中。
同时涝池周围又留下凄凉的回忆,缺水的旱塬靠天吃饭,一点点雨水人们都视为珍宝,也许南方的人觉得涝池的水不干净,怎么能用来洗衣、饮牛?然而它却是北方旱塬的灵气,住在涝池周围的人家都会兴旺发达。
几日前回村,看着涝池旧址上几户人家盖起了新房,村委会在这里安装了健身器材,街道上少了往日的喧闹,却多了几分宁静。村子里原来泥泞的道路也被硬化了,立起了太阳能路灯,水泥路边的水沟里流淌着家家户户排出的浊水,也不知道这些水都流到哪里去了。此刻竟又惋惜起来,现在的孩子又失去了一处玩耍的天堂。
感动 | 同情 | 无聊 | 愤怒 | 搞笑 | 难过 | 高兴 | 路过 |
- 上一篇:(散文)红苕情
- 下一篇:(散文)舌尖上的长安:三鲜汤
相关文章
-
没有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