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冷娃
冷娃一家伙把麻老汉砍了五十八刀,都送上了西天,但法院还没判死刑,可能知道这事的人,谁都想不通。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冷娃其实并不姓冷,也不叫娃,这只不过是乡党邻里给他起的外号,他叫“杨帆”,至于真名反倒没几个人知道。麻老汉并不姓麻,更不叫老汉,只是因为他布满沟壑的脸上,还有着数都不数不清的筷头、火柴头大小的坑坑凹凹,所以人们才叫他麻老汉。
冷娃,生在农历三九三,住在蟠龙山的蟠龙村。那年他出事时刚过十四周岁零三天。蟠龙山,就在莽峪口右首。这山也不算高,有一条羊肠小道,曲里拐弯,疙里疙瘩,直通山顶。初夏时有漫坡的槐花,沁人心脾,招蜂引蝶;深秋时还有满坡架岭火红的柿子,惹人注目,让人驻足。路尽头有一千年古槐,四五个人都搂不住,主干已经空洞,却枝叶茂盛。树背后零零落落有十来户人家,人称蟠龙村。山顶上有一砖塔,高约三丈三,人称蟠龙塔。因塔建寺,人称蟠龙寺。据说,莽峪之外的莽川,钟灵毓秀,地杰人灵,风水极好,尽出些达官贵人、名人志士,光唐朝的宰相就有几十位出自这里。忽一日有人给皇上托梦,叫他赶快在蟠龙山上修建蟠龙塔,镇住脉气,否则大唐江山不稳。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淋的皇上,立即责成宰相赶紧建塔。该塔落成后,莽川就再也没了人模狗样的达官显贵。这道还不怕,怕的是从此该地尽出些牛官、羊官、宝官。眼看着后代不成器,人们想到要拆塔但拆都拆不垮。当地人捶胸顿足,干看没办法。
冷娃家在村西头,坐西向东,三间房全是黄土打的墙。中间一合木门,两边各有一个筛子大的窗户,三四根歪梨茄疤的树杈枝镶在土墙里算是窗框。北窗里有两三尺宽的土炕,土炕连着只能安放一个锅的锅头。隔着灶火,里头是一块分不清颜色,还有裂有指头宽缝子的不知道年月的祖传案板。案板上摆着几个粗瓷烂碗。十四年前的一个三九三,在北风呼啸中,在他妈撕心裂肺的尖叫中,冷娃带着满身的污垢,竟没哭一声就来到了这个冰冷的世界。都四五岁了,冷娃还不会说话,直到有一天,他妈抱着去让一个
冷娃会爬树的时候,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偷桃摸杏。他从不结伙,一个人单枪匹马,单独行动,也不心狠,从不偷瓜拔蔓,更不会给南瓜挖洞拉屎搞破坏。对门不远处的他二妈家的葡萄被娃们偷了,她骂上骂下、骂老骂小,跟疯子一样,没人敢惹。她家的猪圈墙跟前有一颗胳膊粗的梨树,丈把高的树枝上挂满了鹅蛋大小的酥梨,好长时间没人敢动。冷娃每天起得早,斜背上书包,趁着他家房门未开,无声无音,蹑手蹑脚地爬上树,轻轻地撴下一个梨,猛咬一口,手腿并用,出溜一下就到了树下。上学路上,太阳还未冒火花,他先一口一口啃了皮,舍不得唾掉,嚼一嚼全都咽了下去。然后,他再一口一口细细的品,慢慢的嚼。就这样一天一个,既不多一个,也不缺一回。直到主家卸完,谁也没发觉,除了天地,谁也不知道冷娃一秋天吃的梨子最多。
蛇,人见人森,但冷娃不怕。只要见到蛇,他就满麦茬地地撵,即使钻进老鼠洞,也要撴着尾巴非拔出来不可。右手捏着蛇尾巴抖着,左手从上往下一捋,那蛇就软得连一条草绳都不如。青蛙长大的时候,冷娃会在太阳下,抓只青蛙“哧——”的一下,撕下青蛙皮,随手一扔,然后看着,青蛙瞪着眼睛,在路上蹦跶。更硶的是,用麦秆从青蛙尻子吹气,然后把皮球一样的青蛙撂在地上,用石头一砸,就为的是听那一声“啪”的炸响。
冷娃调皮。入暑,天气炎热,他常去为四、五里外的蓄水池打浆水(游泳),刚脱了背心,短裤,看到水池旁的电杆上耷拉下一根电线,黑皮铝芯,那线头就在岸边。赤条条的冷娃竟捏着小牛牛儿,拱着肚子,得意的向线头尿去。没想到“咚”的一下,只觉得全身一麻,啪地朝后跌了个尻子蹲,立时就再也没尿出来。多亏没尿出,虽说电击没要命,但裤裆里的小东西还是隐隐疼了几天。
麻老汉,住在莽峪口外的上河滩,人长得汉小力薄,一生坎坷,就因为满脸麻子,从未娶妻,也无儿无女,七十多岁的他,精明能干,干净整洁,一点也不邋遢。改革开放后,他在公路边盖了两间八尺小鞍间房,开了个小商店。平时卖个烟酒,油盐酱醋,方便面等日用杂货,还算不错,每天都有进润。老汉平时没事,就躺在小店门口的高撑着的竹躺椅上,旁边的小圆桌上摆着手掌大的半导体,放一包五香花生,搁一个能盛二两酒的小瓷壶,再配个指头蛋大的小酒盅,听着秦腔,眯着双眼,看着人来人往,就一颗花生,啜一口小酒,好不自在。这莽峪口是个古镇,三六九逢集。山里山外,十里八乡的男男女女都爱赶集,一来买卖个日用品,二来逛个热闹。常有穷家妇女,来此打油买醋,有时钱不凑手,就求麻老汉赊个账。麻老汉从不摆脸要账,尤其一些娃们多,男人扯的又有几分姿色的勤快女人,老汉更是笑脸招呼,出门相送。时间长了,有人欠得多了,就帮老汉拆个被褥,洗个床单,一来二去,竟还在村里有了些风言风语,到底咋样,直到老汉死也没有人清楚。
冷娃和麻老汉,这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俩人联络在一起,纯属偶然。
冷娃小学毕业,以语数两科一百八十五分的全镇第二名,顺利考入镇办初级中学。
这中学就在口外五六里处的公路边,坐北朝南,八字形大门两边用仿宋字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进门不远是高高的不锈钢国旗杆,杆上飘着褪了色的五星红旗。旗杆后是两层教学楼,东边是两层行政办公楼,西面是实验室,语音教学室和卫生室等。教学楼后是简陋的教员宿舍楼,诺大的学校就是没有学生宿舍。好在镇办中学的学生大多是附近村上的,步行,骑车,乘车都能一天两趟,准时到校。唯独像冷娃这样的山里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通生,披星戴月,一天两趟,来回跑。于是,他们便三个一帮,四个一伙,就在学校旁边的村子花十来块钱租上一院空院子住。房主大多是在城里打工的农民,他们倒不是为了几个租金,全当是找了几个看门的,省得东西被盗。屋里动了烟火,也免去了逢年过节回来,满目的凄凉。十一、二岁,十三、四岁的娃们便脱离家长,脱离了老师,没有了监护,就像路边的蒿草,开始了自做自吃的生活。刚进中学,学校、教师、教材一切新鲜,他们还守规矩。可是到后来,为了分数、为了名次,没日没夜,整天整天紧张地学习黑了烦闷之时,他们便在灯下学着社会上的人开始“挖坑”。“挖坑”是近些年流行的一种纸牌游戏,没有大小王,三为大。不赢钱没意思,没刺激,于是就一次五毛地玩着。赢了早上买个菜夹馍,美滋滋地吃着,输了唉声叹气。若果替别人打,这叫“担土”。冷娃最早是给别人“担土”,以他的精明记牌、算牌自然就输少赢多了。玩得多了,心里就痒痒的,在别人的怂恿下,开始给自己打了,输赢就是个十块、八块。输了就从牙缝里抠点还账,赢了就到近四里外的镇上的游戏厅打游戏。有时候还在饭馆叫盘凉菜,喝瓶啤酒。打着打着,越打越大,一次一块也打,一打就是半夜,甚至一夜。赢几十块,输了几十块,都成了家常便饭,赢了还想赢,输了更想捞。有一段时间,冷娃手气特背,越打越遭,越遭越打,本没捞回不说,没想到越陷越深。他不但输光了自己的一点生活费不说,还欠下了同伙二百七十八元的赌债,这赌债一天不还加十块,一月不还就翻个跟头,俩月不还就连本带利再翻个跟头。这赌债就像雨后的竹笋噌噌地往上窜。这沉重的赌债压得冷娃实在喘不过气来。跟社会上闲人放债一样,冷娃尽管胆子大,现在也害怕了,他日思暮想着得怎么弄钱解决问题。他知道家里是不会给钱的,因为去年才才借了八千元盖了三间平房。至今连窗扇子都没安,只好夏天敞着,冬天用塑料纸蒙着。整个地面还是土脚地,屋里没有一点像样家具。父亲没死没活的在城里打零工挣的钱,除过吃喝租房本来就落不了多少,况且还等着还账。
上学、放学,放学、上学,繁忙的老师,同班的同学似乎没有一点察觉,不哼不哈的冷娃正在精心策划着一次亘古未有的行动。他把目标锁定在下河滩村口,大路旁孤零零的麻老汉商店。他知道麻老汉的商店里,玻璃柜台下的饭盒里有钱,五块的,十块的,二十块的,甚至五十的,一百的都有。这些钱像吃人的魔鬼一样吞噬者他的灵魂。不长时间的一个晚上,他行动了。
早春二月的晚上,屋外阴坡的地塄坎下还有着道道残雪。冷娃在昏黄的电灯下,坐在一拃多高的老式小板凳上,爬在用木板支成的床沿上作了一会作业,看看母亲已经睡着了,便也脱了外衣,拉灭了灯,悄悄地睡下了。他并没有瞌睡,眼看着朦朦胧胧的屋顶,听着母亲呼呼的鼾声,过了一会悄悄地下了床,又从床头不远处的案板下摸出来一把菜刀,无声无息的向门口挪去,“吱儿——”门响了,“谁?做啥呢?”冷娃妈迷迷糊糊地问“我,尿呀!”冷娃一边应答着,一边出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床上,无可奈何地睡了。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放学的路上有拾不完的钱,一块、一块、又一块,那一块钱居然成了一道河。他拾呀装呀,就是装不进书包里,急得他哇哇地想喊,但如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第二天上课,冷娃总是不能一心一意,即使最鈡爱的物理数学课咋也听不进去。他盼着下课,盼着放学,盼着天黑,终于喝完了母亲熬得一碗玉米粥,匆匆写了一会作业,趁着母亲出门提瓦尿盆的当儿,用筷头给门转膏上了清油。又看了会书,听着劳累的母亲有了长长的鼾声,才熄了灯,钻进了被窝。等了一会,他偷偷地下了床,并将枕头书包塞进被窝,撑成个人睡着的样子,又从案上摸到菜刀,别在后腰间,轻轻地开了门,并随手虚掩上。
屋外的世界,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净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公路上的汽车声外,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几分钟后,他来到麻子商店门口,门已经关了,从门缝不但透出淡淡的昏黄的灯光,还传出叽哩呱啦的电视声。他知道麻老汉还没睡觉,便走到跟前,敲了敲门,还没等应答就大声喊:“爷,我在镇上耍电脑呀,回来可能就饿了,要买方便面,你到时候给我开个门哦?”“对。”麻老汉边看电视边说。
冷娃来到镇上,耍了一会,看看已经十二点了,便离开烟火雾罩的游戏厅,往回走去,一路不但没个人影,连个也野狗都没见。背后是黑魆魆的莽山,近处村庄偶然有几盏灯,有气无力的闪着寒光。他踢着路上偶尔碰到的沙子,不知不觉间间就又到了麻老汉小店前。小店还有灯光,还有电视声。他用拳砸了砸门。
“爷— 给我买方便面。”冷娃叫道。
“等一下,我给你开门”老汉不急不慢不怒不训地说。
门开了。麻老汉披着棉衣,蜷着腰,撅着光屁股,拧身就往柜台里走。
“咋冷很。”冷娃说。
“那你把门关上。”麻老汉边走关心地说。
冷娃随手关了门,看着麻老汉低头取货时,猛地从背后抽出菜刀,直接向老汉的头顶脖子上,没蛮命地,剁饺子馅般疯砍起来。“你碎驴失的,咋这么……”麻老汉急忙抱头,他的手上后项上又被乱砍起来。可怜的麻老汉只看了冷娃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完,就栽倒在货架,柜台之间的脚地上。冷娃马上揭开了柜台里的铝饭盒,就要取钱。
这时,麻老汉在地上呼噜了一声,满手是血的冷娃抓起床头麻老汉的石膏枕头,又朝墙角的麻老汉头上砸去,麻老汉再也没了声息。冷娃不慌不忙地撕开一卷卫生纸,擦了擦手和身上的鲜血,取出饭盒里的钱,数了数,有一张一百,两张五十,三张十块,还有几张五元。一元纸币。大致一点大约是二百五十元。他直接往裤口袋一塞压了压,转身把麻老汉的被褥往老汉身上一盖,再把一捆卫生纸撕开,往上一撂,又将一壶金龙鱼油扭开盖子往老汉身上一浇,又找了个打火机,弯下腰“砰”的一下,火苗一闪点着了卫生纸。看着火一点一点烧开,纸着了,油着了,被褥着了,越来越旺。他回身从柜台上,抓起带着钥匙的锁子,拉上门,挂上门范,锁上锁子,拔下钥匙。冷娃已经闻到了呛人的烟火味,从门缝也看到了向上直窜的火焰,听到了呼呼的火声,他连走带跑的朝回赶去,随手把店门钥匙扔在了路过的麦田里。
冷娃回到家,关上了门,脱了衣服,从水瓮里舀了盆水,倒了半包洗衣粉,搅了搅。他将衫子和裤子,全部放到盆子里,揉了揉,拧干,将血水泼到门外。他又舀了一盆水,把衣服涮了涮,扭了扭,搭在横拉在屋里的塑料绳上,才倒头睡去。
天刚麻麻亮,冷娃一轱辘爬起来,翻身下床,背上书包照常上学去了。他路过麻子商店,看到一帮人正围在已经烧塌了屋顶的小店跟前,指点着,议论着,无不露出惊异的神情。他没有停步,一直往学校走去。上课铃响了,所不同的是预备铃都打了,老师都站在了教室门口,同学们仍像麻雀窝戳了一棍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个个显出诧异的样子。他们无非是说麻老汉店被烧,人被杀的事,但谁也想不到,这桩惊天命案的凶手就坐在他们的教室里,而且还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学。冷娃听着议论若如其事地喜笑着。
这件事无疑像广岛投了颗原子弹,整莽川都不安起来。公安机关的警车鸣叫声,一次又一次划破长空。他们开始在周围村子一个一个排查,那些有前科的,点浪荡的,重点控制的,被一个一个传讯。小店门前的公路上的警车一个挨一个排成了一字长蛇阵,足有一里长。刑警队的干警,消防队的专家,死检的法医,一帮接一帮的出入现场。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勘察现场,收集物证,解刨尸体。整个莽川的空气都凝结了,格外沉重。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想,是谁吃了豹子胆,干出这样的事来。有人猜测这是仇杀,但老汉似乎又没有仇家,生意人和气生财见谁都客客气气;有人猜测是自杀,但日子过得那么滋润为啥要寻短见,何况老汉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有人猜测是谋财害命,谁都知道老汉一定有钱,但为什么几万元的存折还在老汉床头的小匣子里原封未动;有人猜测是情杀,影影绰绰听说老汉常和山里边的几个可怜妇女不清白……
又上了两天课,冷娃就再也坐不住了,于是装上自己抢来的钱,叫了两个要好的同学,随便上了一趟通往省城的的公共汽车。省城是个十三朝古都,方方正正,至今还保留着几百年前的砖砌古城墙。穿过城门洞,冷娃和他的同学下了车,信马由绳的转了起来。漫无目的,他们要好好看看这五光十色的古城。渴了冷娃就给每人买瓶绿茶,饥了他们就坐在熙熙攘攘的“同盛祥”泡馍馆头一次美美地吃了一大碗羊肉泡。冷娃还专门在钟楼跟前的新华书店买了本梦寐以求的数学辅导资料《黄冈兵法》。眼看着街上的路灯都亮了,冷娃才对同学说:“你们回吧,我还有事。”送同学上了车,他来到邮电大楼旁的电话亭,拨通了姑父的电话:“喂,姑父,我有话想给你说。”声音有些颤抖,几乎要哭出声来。
“ 帆帆儿,你在哪里?”姑父问。“我在钟楼邮电大楼前的电话亭”冷娃说。“那你千万甭胡跑,姑父就起来了。”姑父叮咛道。姑父是莽镇当地一个能干的农民,平时在城里包个小活,听到声音就预感大事不好。
冷娃姑父按照冷娃说的地点,打了个的,没多长时间,就到了跟前,看看冷娃眼泪蓬蓬的样子,一把把冷娃揽在怀里。“俺娃甭害怕,有啥事先跟姑父回到我住处再说。”姑父看着冷娃安慰他说。
他们回到一间城中村的小房中,关了门。姑父方问道:“你这儿说是咋回事?”
“姑父,我把烂懂下了。”
“得是上河滩喔事?”
“嗯!”
“你,你好大的胆!,你倒是为了啥嘛?”冷娃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述说整个事情经过。听完,冷娃姑父陷入了沉思。他坐在床沿说:“你吃了没?姑父先给你弄些吃的!”“吃过了。”冷娃回答。“那你先睡吧,不要紧,没啥大事,姑父给你想办法。”冷娃姑父边说边拉开被子哄他说。
冷娃乖乖的上床睡下,不一会就睡着了。冷娃姑父好歹在外边闯荡了多年,钱虽没挣多少,还算见多识广,他知道这不是个小事,自古杀人偿命,这可是犯了滔天大罪呀!但娃实在是太小,才刚刚过了十四岁生日,他爸又是“一根筋,”除了出个蛮力,放个牛,球事都干不了,这事只有自己拿主意了。他随即掏出手机给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让他马上联系个可靠律师,想立即咨询一下。虽然快晚上十二点了,他还是打通了律师的电话,如实讲了妻侄的事,问现在该怎么办?那律师给他分析说:“孩子太小,但又犯了重罪,法律肯定要惩罚。但因其小,肯定判不了死刑,为了能争取从轻处罚,最好是去向公安自首。随后跟受害人家属达成赔偿协议,最大限度地赔偿,求得对方谅解。千万别抱侥幸心理,一逃了之。”“我一定照你说的做,这么晚了还打搅你,真不好意思,后边可能还要麻烦你,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啊!”冷娃他姑父恳切地说。
第二天,冷娃他姑父就带着冷娃和他父亲、母亲,挤进了满是警察和警车的莽镇派出所。不大的院子里只有一排六七间的两层楼,进出这里的人都是冷冰冰的臉,急匆匆的脚步。谁也不知道,这里是没挂招牌的“3.14”抢劫杀人特大案的破案指挥部.院子里外的人,正是被这起案件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谁也无暇关注和接待这四个畏畏缩缩,貌不惊人的小人物。姑父拉着冷娃的手,直接往一楼挂着所长牌子的办公室走去。
“寻死呀?得是?”一个干警伸手拦住了他们。
“俺是来投案自首的,想找所长”冷娃他姑父说
“啥事呀?”门口的干警稍微愣了一下问。
“就是上河滩的喔事。”冷娃的姑父刚说毕,满地烟头的屋里,围在一起的人,齐刷刷地把诧异的目光聚在了门口。
“那你进来,慢慢说。”一个坐在老板椅上当官模样的人语气和霭地说。
站在脚地中间的冷娃姑父刚要说,已经有人给他背后放了一把椅子。办公桌旁也有人摊开了稿纸,拿着笔等着记录。冷娃姑父一口气,一五一十地讲完了事情经过。在场的所有干警没有一个人相信,这起手段残忍,焚尸灭迹,折腾得他们老虎吃天无从下手的案件,竟然就这样有了突破口,更没有人相信凶手竟然是一位眉目清秀,个头矮小,看不出有一点犯罪面孔的初二学生。
接下来是警察对冷娃的讯问,从犯罪时间、地点、过程、动机一丝不苟。冷娃一字一板,如讲故事一般,好像没有一点恐惧,也好像没有一点自责。当冷娃在笔录上一笔一点恭恭整整写上“以上笔录和我说的一样”并签上名字,捺上重重的指印后,一对明晃晃的手铐就戴在了他细小的手腕上。冷娃立马被立在身后的两个警察押出了房门,推进了房子门口院子里的警车,直接往看守所拉去。那一瞬间,冷娃他爸仍然是木木地看着,没有一句话。冷娃的母亲发疯般地要冲向已经开动的警车,却被他姑父紧紧地抱住。“我的娃呀!”她挣扎着,喊一了声,便晕厥过去。
冷娃连过几道门铁门,被押到了真正的看守所。他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阵势。那墙真高,足足超过了自家的屋脊。墙头上还有一米多的向外斜扑的电网。南墙中间,有一不大的老式街门,门上还有四面通透的岗楼。岗楼里外有持枪荷弹,面目冰冷,目光烁烁的武警。“啪—啪—啪—” 看守所的管教干部拍了拍手,大门就自动就开了,人刚进去咣当一声又重重地关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看见对面是几孔窗洞,左边是一排平房,右边横着面南的是一栋两层小楼,楼上楼下的廊檐,甚至楼梯都被罩上了防盗网。牢房又叫“号子”。“号子”不到三米宽,五六米深,除过一排木板钉成的高低不平的通铺外,就是两人侧身才能通过的通道。冷娃进了“号子”门,等不得看清楚,门旁斜躺着的黄脸光头就轻声而极具威慑力的说:“到里头头儿,蹲下!”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一个脏兮兮的屎尿桶,跟蹲着的他差不多一样高,一样大。屎尿桶放出刺鼻,甚至让人窒息的臭气。冷娃不知所措,整整蹲了一天一夜,后来被剃了光头。他一字不漏地背会了监规,学会了给牢头抠背挠痒,学会了在便桶跟前吃一天两顿,一顿一个“杠子馍”,一碗水煮白菜汤的生活。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后晌,冷娃姑父给冷娃请的律师在认真看完案卷后,会见了冷娃。会见室极小,不过八九平米,中间被铁栅拦隔开里边有石墩,外边有桌椅。律师隔着铁栅栏看着冷娃边写边问:“你为啥杀人?”
“想弄钱!”
“为啥找麻老汉?”
“他有钱,也好对付。”
“那你要看我有钱也能把我杀了”律师半开玩笑着问。“那说不来!”冷娃也笑着回答。
律师的心好沉呀,他当即变脸,美美地教训了他一顿,并告诉他在监狱里要好好反省。要好好的想一想,为什么会走上犯罪道路?走上犯罪道路会给自己、给父母、给亲戚、给社会带来什么恶果?想通后真诚地写一份忏悔书。庭审时要配合好,认罪服法,否则将会在监狱中度过漫漫人生。冷娃再也不嬉笑了,慢慢的低下了头,蹲在那里再也不说话了。
冷娃在看守所,并不知道,他的辩护律师,为了给他做好辩护,先后冒着风雨,踩着泥泞,七八次去给他爸做工作,曾当着他姑父的面声色俱厉的对他爸说:“你必须想办法弄钱,给人家受害人家属赔偿。”“我没钱!”他爸蹲在地上生硬地说。“少说没钱!没钱也要想办法,千方百计!否则你娃就要在监狱度过大半生。”律师说。冷娃他姑父也说:“不赔,人家律师咋样辩护呢?实在不行,就把这房子卖了,亲亲邻邻再想点办法,求爷爷告奶奶一定要尽最大努力给人家赔了!”后来,律师又和法官进行了沟通,说明了冷娃的家境,表明了一定配合法官,争取和受害人达成和解的态度。中院的女法官一改平日审判时的冷酷,三番五次给受害人做工作,最后终于达成了一次给受害人赔偿二万二千二百元的民事和解协议。钱虽不多,但对冷娃家已是努圆了。兑付那天,在中院法官办公室,冷娃他爸这个憨厚的山里人,一声不吭地从裤腰里,拉出了一个带绳子的旱烟包式的小口袋,绳一头就在裤带上拴着。他从里边取出了两卷卷钱,甚至还从袜靿子里取出了两沓沓零碎纸币。他知道这些钱是卖了房子的钱,不够还东挪西措来的,账就在自己炕头贴着的日历上,用铅笔缺笔掉点横七竖八地记着。
几天后,冷娃案在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开庭。律师辩护说:“尊敬的法官,按照法律规定,我作为冷娃的辩护律师,发表辩护意见如下,请合议庭重视并采纳:辩护人认为公诉机关的指控被告人杨帆犯有抢劫罪的犯罪事实清楚,定性准确,证据充分;但应依照法律规定,对被告人应当减轻处罚。其事实与理由是:第一,被告人犯罪刚过十四周岁,系未成年人。第二,被告人能在犯罪后,主动投案,并且一次性,如实交待自己的罪行,属自首。第三,被告人的监护人,卖光了自己仅有的住房,还四处借债,最大限度的进行了赔偿,抚慰了受害人家属的心灵,取得了他们的谅解。第四,被告人认罪态度好,他整整四张工工整整滴满泪花的忏悔书就足以说明。第五,被告人其所以走上犯罪道路,与学校教育,家庭环境,社会管理等诸多方面有极大关系。我不想为冷娃做过多的辩护,但审判之时我心痛,我们能不能不深刻的反思,冷娃为什么能走上犯罪道路?我们的学校、家庭、社会为这株幼苗施过多少肥?培过多少土?浇过多少水?剪过多少枝?他还说,杨帆之舟为什么不能扬帆远航?为什么折缉翻船?律师声情并茂入情入理合法的辩护,深深地教育了被告人,感动了法官,说服了公诉人。尤其是冷娃,流着泪给法官说:“我发自内心真诚的忏悔!我愿意法院法法官、检察官,把我的犯罪事实,通过报纸、电视向全社会公开宣传,让我当个反面教材,教育所有的人,特别是青少年,一定不要财迷心窍,干出伤天害理杀人越货之事。人活在世上不管贫富,一定要遵纪守法,千万不可像我一样坠入犯罪的深渊,到头来悔之晚矣!
一周后,连下不停的雨,终于停了。太阳从云缝里挤下了缕缕光辉。在看守所,冷娃收到了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的判决书。他没有上诉,检察机关也没有抗诉。
感动 | 同情 | 无聊 | 愤怒 | 搞笑 | 难过 | 高兴 | 路过 |
相关文章
-
没有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