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村落记忆

我们头儿，四十来岁，长安人，大名就叫“长安"。在他手下工作，很愉快！一是因为老乡。提起那方共同孕育了我们生命的家乡水土，彼此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二来因为我家也有人叫这名字。长安，长安，多么祥和动听！想来那个年代以此命名的孩子应该为数不少，彼此呼唤起来倍加亲切！第三点则是最重要的：我们头儿在编一本关于村落记忆的地方志书，而我有幸成为他的助手！

头儿是地方志专家，为何将“村落记忆"单独立项独倾心血？不难看出他对村庄的特殊情感。我也是。初中时期，我以一篇《失信的村庄》获得长安县影评大赛一等奖，那可是当时年龄最小的获奖者啊！爱读书，却对描写村庄的文字特别挑剔。高唱赞歌的我觉得庸俗，鞭挞、揭丑的我认为忘本，浪漫、抒情的常觉肤浅，而刻板的、忧愁的、甚或一副苦大仇深的在我这儿更被拒之门外。直到遇到刘亮程的村庄系列散文方觉一见钟情！那样奇特的视角，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地道出了我心目中永远的村庄，写尽了村庄的生气，灵气，烟火气以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欢乐与惆怅，美丽与忧伤······我还没有见过谁跟他一样长出触角能与村庄共鸣，他听得懂花香鸟语，看得见一棵树一头牛的笑与泪，猜得出一缕炊烟一阵旋风的思想，更别说一座农庄和一把铁锹，一个孩子和一个农妇、一掊土、一粒豆……

有段时间，我沉迷在这些似乎真实又满含臆想的空灵文字里不能自拔，在距离家乡不过七十来公里却难以常回家看看的城市里挣扎，幻想。我拒绝一切理性的教条主义的东西来谈论我的村庄，我矛盾而绝望的想念着我的家乡。头儿交给我大量关于村庄的资料信息,读之很快沉浸，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村庄都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驱之不散的滚滚风烟！一路风霜雨雪含着笑带着泪才走到了今天！而每一本村志的背后都有一群饱蘸着浓浓情感的编写者！一瞬间，我理解了志书上这些貌似枯燥乏味的数字，那些干巴巴不着风情的条条框框，并且，一日一日爱上了这些增之一分嫌多减之一分嫌少的资料类文献！

而我们头儿简直就是为这些文字量身定做的，他可以一天到晚不说话不动弹，一头钻进书堆里，不停地考证，校对，为一段话一个典故不厌其烦地查资料，打电话，核实，记录。然后一本一本地拿出专著，一篇一篇地交出论文。资料库的书架是那样高那么厚实，一个人扎进去就犹如老鼠钻进了米缸里，非吃饱是不肯出来的。

由此，我看到了长安人的另一种形态。以前，我觉得陕西八大怪，秦俑似的关中人，粗犷豪放的秦腔，端大老碗吃燃面的陕西楞娃就代表了陕西，代表了长安，现在，我坚信我被旧的文化意识误导了，我认为我们头儿这种脚踩实地满腹经纶面带微笑绝不废话的形象才更适合我们发展中的长安人！而我，很乐意跟着这样的智者一起来拯救我们即将消失的村落记忆。

随着城市扩张的步伐日益加大，西安市内的村庄已然消失殆尽。我们长安县城的村庄也一样早已跌进时代的轨道。代之而起的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一片片繁华亮丽的都市新区。只有周边散落的这些村庄，仍以卫星式的忠诚，珍珠般的悦目形式，环绕在长安城的首领之间。旧的意识形态注定要发生改变。曾经古老的村庄将会像公主的首饰盒里的物件，除了保留个别经典款式外，其他必将面临翻新改造！而谁又能拒绝美好，谁说我们不是在期待呢？

只是，那些伴随了我们几千年的，融入了我们精神血脉的古老村庄，仿佛皓腕间叮当作响的那只玉镯，贴着心口伴着呼吸的那条长命锁，护着肚脐保护着隐私的那方红肚兜，还有娘给你精心保存的那撮胎毛······你难道毫不留恋，不想要立此存照么？

我非历史的遗老遗少，我是新都市成长起来的时尚女子。我并不喜欢贫穷落后的小山坳，不喜欢老村阴暗低矮、潮湿生虫的土坯房，不喜欢或尘土飞扬或泥泞胶黏的崎岖土路，不喜欢面朝黄土背朝天······工作之余走入长安的东大、上王村、郭杜、雁引路沿线，看看成长起来的新村庄，灰瓦白墙，飞檐拱璧，古朴大气，端庄典雅，真仿佛公主的首饰经能工巧匠之手，精心改造打磨之后，变了新模样，焕发出的是更加光彩夺目的光辉！眼明心清之下，有如醍醐灌顶，我恍然大悟：我们怀念的其实不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美丽的村容村貌跟我们想要保留的传统文化，精神内核毫不冲突！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自信，我们的村庄只会越变越美好，村庄里走出的人即使融入了时代大都市，崭新时尚的外表下依然是我中华民族淳朴的作风，我们并不因形而上就质而下！踏着祖先的脚印我们一步步走得更高更远更坚实有什么不好呢？

长安有近千个村庄，个个都有着金子般的骨架。我们头儿一声令下，热情洋溢的长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交上来一批家乡的资料。怀着一腔鼓荡的热血，我欣喜地翻看着这些有着响亮的历史印记，曾立下赫赫功勋的村庄名称！“王莽”、“刘秀”、戎店”、“引镇”、“杨庄”、“杜陵”、“太乙宫”······脑海中兵马嘶鸣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牧童短笛的老村与当前漂亮整齐幽静娴雅的别墅式村落交相辉映，共同奏响一支和谐的歌。我沉醉了。
   恰巧听到头儿在给父母打电话，询问村里早年间的人和事。那样一个沉稳内敛的成熟男子，电话里透露出他自己或许不曾察觉出的撒娇与依恋。在父母面前，多大的儿子都是孩子！犹如在家乡的怀抱里，每一个归家的游子都可以尽情撒欢恣意任性一番！

人哪，总梦想着要飞。其实，人的一生，跟一棵树差不多。你离不了土地的滋养，你最适宜的总是家乡的季候和那一方水土。无论你在哪里舒枝展叶，开花结果，招蜂引蝶，栉风沐雨，末了总要叶落归根，四季轮回，生生不息，总是离不了我们的村庄，我们的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