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终南捷径
中国古代名曲《平沙落雁》——逸士胸怀鸿鹄之志。
终南山素有隐逸的传统,被称为“隐士的天堂”,唐以前,终南山就出现过很多隐士。相传西周的姜子牙在出山之前,就曾隐居终南、垂钓磻溪;秦末汉初,有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里四人,年逾八旬,须眉皆白,时称“商山四皓”,早先隐居商山,后迁居终南,以采集草药为生;汉朝的开国功勋张良,在辅佐刘邦打败项羽,平定天下后,功成身退,遁入终南山南麓的紫柏山,“乃学辟谷,道引轻身”,得以善终;晋时的王嘉、隋唐五代的新罗人金可记、药王孙思邈、仙人钟离权、吕洞宾、刘海蟾、金元时全真道创始人王重阳、明清时江本实等都曾隐居终南山。甚至,在商品经济滚滚大潮的今天,仍有上千人在此隐居养生。
隐士历来有真假之分,真隐士是“心隐”,是为了摆脱世俗的困扰,追求心灵的自由,实现诗意的栖居,是人性的一种回归,是人生的一大解脱。譬如孔子周游列国,疲惫不堪了,便说沂水春风“吾与点”;庄子看惯了大小诸侯的尔虞我诈,便要凭虚御风、悠游逍遥;陶渊明在仕途失意时,便解甲归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假隐士是“身隐”,是官迷、财迷,譬如走“终南捷径”的卢藏用、“中隐”到宣城的谢脁、披着袈裟的“黑衣宰相”慧琳。
在初唐,终南山这座隐逸圣地的名山,却跟备受非议的假隐士搅和在了一起,以至于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社会风尚——终南捷径。事情是这样的:唐朝初年,有个叫卢藏用的书生,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县)人,少有文才,寒窗苦读后考中进士。可是,朝廷并没有马上封他为官。他看到有的士人隐居深山后,不但名声未损,反而身价倍增,受到社会上下的热捧和礼遇,名利双收。于是,他也打算走“曲线救国”的道路。经过深思熟虑,他选择了大名鼎鼎的终南山作为隐居之地,一则是终南山名气大;二则终南山就在长安附近,更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
卢藏用这一招果然很灵,当他和他的哥哥卢征明一起跑进终南山餐风饮露、装模作样地隐居起来时,当朝女皇武则天听到本朝居然有个进士躲在终南山隐居,赶紧命人去请他出山,给他封了个“谏议大夫”的美职,“(唐)中宗朝,累官要职。”因为他的行止常随皇帝的车驾为定,时人讥称他为“随驾隐士”。
试想,卢藏用要是走科举一途,就没有这么便当了。即使十年寒窗、九载熬油,熬白了头中了进士,授官也多在九品低位,要想爬上谏议大夫之类的职位,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所以,卢藏用对自己的这一招很得意。及至唐睿宗李旦继位,下诏将隐居天台山的道士司马承祯请到宫中,向他请教阴阳之术。李旦很想将其留在身边,以便随时请教道法。但司马承祯坚决要回山。李旦只好放他归去。离京前的某一天,司马承祯遇到了已官至尚书左丞的卢藏用。卢藏用指着终南山对他说:“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在远?”司马承祯有心要嘲讽一下这位假隐士,便回答道:“以仆所见,乃仕宦捷径耳。”卢藏用听了,面有愧色。这便是“终南捷径”一词的由来。
对这位热衷于仕途的假隐士来说,要抵挡功名利禄的诱惑实在是困难。据《新唐书》记载,卢藏用“晚乃徇权利,务为骄纵,素节尽矣。”典型的晚节不保。远离了山水的涤荡,又丧失了修身的心性,混迹官场,无法做到洁身自好,早晚会惹得一身腥臊。卢藏用的行经属于典型的假隐士所为,其人格的低下与司马承祯之类的真隐士相去万里。这种角色与孔子所说的“无道则隐、有道则见(现)”的“待时”而动,并不相同。待时而动者,重一个“道”字;以隐求利者,重一个“利”字,彼此相去不啻霄壤之别。
当然,我们也不能把恶气都发到卢藏用身上,“终南捷径”的发明权并不在他,古来有之。荀子早就指出有假隐士:“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忠厚)者也,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绝俗离群矫情)者也。”(《荀子·非十二子》)隋朝的隐士杜淹也曾用这一招求仕,不料被隋文帝识破,只落得个千古笑柄,并被严正的史家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据《旧唐书·杜淹传》云:“淹才辩多闻,有美名。隋开皇中,与其友韦福谋曰:‘上好用隐民,苏威以隐者招,得美官。’乃共入太白山,为不仕者。文帝恶之,谪戍江表。”可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科举之途“难于上青天”,“终南捷径”也不轻松,一边是士林的嘲笑,一边是皇帝的审视,就像杂技演员走钢丝一样,稍有不慎,便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然而,只要有一线希望,总还是有人乐于走钢丝的。独木桥那么拥挤,危险系数并不低于那根细绳。唐代因为科举之风盛,终南之风也就跟着盛了。所以,新、旧《唐书》都把这一怪现象写进了隐逸传。《旧唐书·隐逸传序》云:即有身在江湖之上,心游魏阙之下,托薜萝以射利,假岩壑以钓名,退无肥遁之贞,进乏济时之具,山移见诮,海鸟兴讥,无足多也。
隐士的人格具有二律背反性,人们对隐士的态度也是充满矛盾与悖论的。有褒有贬,见仁见智,这是一个永无休止的争议。还是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寻访当代中国隐士》一书中说得好:隐士是中国保存得最好的秘密之一,他们象征着这个国家很多最神秘的东西。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修道意味着孤独的生活;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意味着从征生涯。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泓泓“纯粹的思考”和“纯粹的生活”的源泉,迟早会找到合适的渠道,流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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