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毕塬 亲情如歌
《小序》
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毕塬,土地肥沃,风光秀美,人民勤劳,民风淳朴。千百年来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着太多的故事,象谜一样的莽塬,谜一样的村堡,谜一样的故事……
《方觉手记》
只有住着我父母和姊妹的堡子,才是我灵魂深处永远的牵挂与怀念。
《毕塬之谜》
毕塬位于长安县中部偏西,郭杜镇和祝村北界坡头起,南至交河,逐步低平,其中心在大仁村附近,方园八公里范围,最早见于《竹书记年》,“纣六祀周文王葬于毕”,臣瓒注云:毕于丰三十里”。据此文王在未建沣京之前已来过这里进行祭祀活动。毕塬地势平坦,东南高、西北低,自然气候宜人,据清代《长安县志》载:毕塬自神禾塬至第五桥,西至恭张村,南到仁村应是镐京之东南也,这与史记相符合。周公墓大约在毕塬中心最高处大仁村,民国傅增祥将军《秦游目录》载他在毕塬大仁村进行考察认为西周文武周公墓就在这一带,俗称冢仁村,原有看冢人数家,后形成村落,据民间传闻村中大冢每天都在增大中,有人在冢上取土,第二天就瞎了眼睛等等传闻。
自公元前771年杜柏(杜恒)后裔在郭杜地区建立杜京,迄今已有三千年的历史了,朝代更替,物转星移,勤劳纯朴的人们一直厮守在这片土地繁衍生息,有很多关于冢的传闻,堡的传说都发生于此,郭杜南的段冢,南小张的无名冢,永安渠上的赤兰桥,村中人的姓氏之谜,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高深莫测,古老的历史使毕塬神圣而深奥,昔日毕塬林泉莽莽,古木参天,千百年来有多少徒迁变化,有多少故事发生,怕是谁也说不清,谜一样的乡间古道,山河平川,自自然然生活的人们,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变化,谁也揭不开她的谜底。
《小张堡旧事》
210国道从毕塬境内通过,横过秦岭直通四川,就在约15公里处新设了过境收费站,路西是甫张村和三张小学,路东就是有名的小张堡村,距郭杜镇2.5公里。这堡子怕是得了周王的风脉,得了西万路的恩惠吧!古老的村堡如今洋气了许多,后来的古街巷经过搬迁改造成了一排排的漂亮的楼房,农村人叫平房,一边盖的蓝瓦红砖土胡基的厦房,现在已经为数不多了。随着发展不久将悄然退出人们的生活领域,由于民族居住条件的改善,也正在改善着这个民族的文化和生活习惯,过去那些土话、粗话总是和堡子搅在一起,七十年代农家子弟到大堡子(西安城)里工作,学说个普通话,甚为稀奇,立马显得洋气,好象变成了城里人,把“昨天晚上回来的”说成是:“坐里碗回来的”,人们一听这酸溜的味就知道吃公家饭的,如今这话已赶不上趟子了,觉得还是土气了许多,如今村里后生进城打工叫劳务输出,腰里别个手机,嘴上说的“拜拜”呀、“哇塞”啦等时尚语音,乡党们也都融入了都市的潮流。
过去那熟悉的锣鼓调已经不再敲了,人常说庄稼要得好,取水罚马角。聚雨本是农事的一项重要活动,具有迷信和神密色彩,小张村的聚雨马角那是方圆十里有了名的。先是要请角子,十几人关在庙里,家伙敲着,鞭炮放着,庙外跪满着善男信女,黄表纸烧得乌烟瘴气,当角子在燥声中微闭双眼,一会儿吹气一会手腿颤颤,在晕乎状态下一个个马角就被请下凡来,说来也真够绝妙的,尤其是三张黄表包在烧红的铁铧上拿在手中亦然无事,据此聚雨队伍列开,前面是二天神开道,黑污稍居中,把个丈二长碗口粗的麻鞭甩得吧吧直响,其余天神,天尊一次排开,居士们排尾抬着静水瓶,浩浩荡荡向南五台进发。听说每次取雨都得二三十天呢,到了南王台做了法事,拜了各汤房的尊神,到神水泉取水,各村府寨都有取水队伍,要是碰上了还要表演绝活,比上高低。不然水瓶就别想回,好不容易迎回甘露,供奉在东头庙里,要是走在半道下了雨,就算成功了。要是无雨,大家一直在庙外跪着乞求,不跪它个七七四十九天,不罢休。其实这都是迷信,只不过是美好愿望的祈盼,是一种民间文化活动罢了,民国18年(公元1929年)遭年精,三年大旱,光长安县就死了52512人,各村取雨队伍全都出发了,也没能取得半点雨救命。这些流传民间的活动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已经成了昨日旧事,再也流传不开了。但是家乡的变化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家乡变了,变得像谜一样的不认识了。
小张堡村据清嘉庆《长安县志》载,小张村以姓氏得名,既以姓氏得名,全村清一律的姓郭?为何不姓小也不姓张?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玄机呢?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也许是昔日毕塬上树木参天,涓水流荒,周文王东征带走了大部分军队,留守老营盘的老兵与当地土著成婚,怕有朝一日周文王凯旋归来查处,遂改姓氐。郭者廓也,也就以城廓为姓,隐名埋姓繁衍于此。有古志中也称其为小张口村,至于真正怎样演化,这其中必有神秘和莫测的道理,咱学问浮浅,大字识不了几斗,还是有待于历史学家去研究探真吧。
《缘起嵩山黄土谷》
(一)
我已经在外干事近四十年,家乡的阔气劲儿我确实印象不深,我记忆中的旧街巷已经找不到了,在这片土地上的发展模式大致是一样的,回乡村认错了道也是常有的事。
我的家是一个很平常的宅院,三间宽的庄基地,盖了对峙面四间掘沟厦房,方位是坐南朝北的院落,显得那么的幽静,北边盖了半间厦房算是门道,南边垒了一道土墙,中间开门是通往后边的通道,整个宅院没有关中式的门楼,后门外栽了一棵柿子树和一棵国槐树,春天里槐树开满了淡绿色的小花朵,阳光顺着槐叶间隙洒下来,照在黄土地上,淡淡的清香随风溢满了整个院了,夏天老槐树象一把伞,遮盖了整个院子,那夏季的骄阳始终没能在院子里呈了威风,柿子树在秋天挂满了桔红色的果实,引来一群麻雀叽叽的欢歌,冬天雪压槐枝,那一片片槐叶随风舞动,是要把春的信息告诉给主人。恬淡的农家生活,魅力无比的农耕文化,土味频浓的乡村,给普通的农夫带来了无限幸福,古语说“二亩薄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坑头”,有什么还能比如此的生活幸福和舒坦呢?陕西人恋家,不愿离窝,这起码说明了三秦大地的风脉好,水土养人,日子滋润了谁还背井离乡地闯荡呢?不到山穷水尽,迫不得已,陕西人是不会走出家门下西口,闯关东。在另一方面说明了秦人热爱故乡的心情,不象我,已经记不得我的乡里嵩山,认他乡做了故乡,象浮萍一样没根地漂荡。
(二)
普通关中的农家院子里住着我全家大小八口人,以农耕为主,过着平常的日子,民国27年(1938年),父亲因黄乱入秦,立足在秦岭脚下的小张村堡,村上一溜姓郭,只有住在三官庙里的刘老汉我家里是外乡人外姓之人。漂流异乡,人地生疏,父亲凭着辛劳和吃苦,在秦岭脚下谲河湾盖下几间茅草屋,才算是安顿下来,路逃到此,地无半亩,屋无片瓦,所幸的是秦地是秦砖汉瓦的故乡,十里八村都有窑场,亏得嵩山祖上家传的烧砖做瓦的本事,父亲的手艺使一家大小的生存有了着落,生活虽然清苦,但儿女们不至于饿肚子,周围临村烧麦苋窑的就数父亲是最好的一个,凡有窑的村寨竟相邀请,一年四季,一般都在窑场忙活,母亲领着哥和姐在家种地,直到解放,穷人翻了身分到了土地,大约在1952年时,父亲当上了村里的农会干部,算是祖上传承的第一个当官的人。
(三)
嵩山历史悠久,但是求生却是河南陕西都一样的,父亲从小学会了家传手艺活,尤其是麦苋烧砖瓦,父亲从点火到水浇,必定能使出窑时砖瓦全是蓝色,别人就不一样了,有的是灰色红色不等。烧窑是力气活,一周下来黑明连夜的烧个不停,其实全在掌握窑温,中途不能离人,整日揣着茶壶守候在熊熊窑火旁,到了起窑之日,主人家早早到场,安了香案拜了火神,派四个青壮小伙,在窑顶用刚搅出来的井水,架头子一浇,娄娄青烟冒起,飞向蓝天,再捂三至四日,起窑,斩新蓝色砖瓦随着劳工们的号子声一车一车拉向堆放场,这时父亲必定是站在窑顶上,看着辛劳换来的成果,会非常惬意象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烧窑是个很技术的活计,也是极其难的苦行当,父亲干活很踏实不惜爱力气,受到周围村子开窑场子主人的尊敬,时常也有人到家里来请。我小时候大哥领着我去看过烧窑,那熊熊的火焰烘烤着整个窑洞中,桔红色的火焰,烧亮了父亲那黑黑的面庞,四五个助手整天往窑里供麦苋,那繁忙的景象不亚于战场的运输队,可惜因为以后煤炭的兴起,许多窑改成了用焦炭烧,父亲没能将祖传的手艺传给儿女们,就又回到了村子里干上了农耕事业,加之父亲年事已高,家中事儿也需搭理,就谢绝了外活,在农业社里干活。父亲是个农夫,一生平淡得默默无闻,为人不失中原人的厚道,吃苦全是他过日子的本份,这恐怕于嵩山祖上的美德传承有关,一生勒紧裤带,省吃俭用,本份挣钱,抚育儿女是父亲一生的主要内容。
(四)
记得小时候,我常想跟着父亲上集,集市就在五里外的郭杜镇,好想看看集市的热闹是什么样子,有一次父亲领大哥去集上,我和三哥拼命哭闹着要跟,妈叫二哥拉住我俩,等父亲走远了才放开,我哭着追出去很远,三哥撵到了北湾的大庙由于害怕就回来了。后来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终于能和父亲去了一次集上,那是快到年关腊月的一天,早上七点就起床了,等父亲拾多好家什就向北出发,出了村北头的学校后门,走在松松的黄土小路上,我新奇兴奋的劲儿就别提有多高兴,地里一片霜白,踩在上面吱吱作响,满路上尽是上集的人,凡熟人乡党父亲一律地打招呼,每招呼一人必定要问到:“是你碎儿子吧?”听着乡党的招呼,自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沿着永安渠岸,羽围子,小路,过了段家冢,就到了镇上的西火巷,人真是多,对于我第一次赶集的孩童来说,我感到了世界的热闹,人们挤来挤去都描着自己的目标,说着自己的生意,我心里直叹,这集的奇妙与伟大,那么多的商贩,没有命令,没人召集,是谁把他们集到了一起,各人都能换到自己所需的东西。在人山货海中,父亲卖了粮食,算是有了一定数量的钱,带我去吃了馆子,我尽量装出见过世面小少爷的样子,但是一直没有装得出来,那馆子比我家灶房大多了,那是我有生以来感觉最香的一顿饭食,出了馆子门往东一拐便是东火苍,父亲买了一斤柿子用毛巾包好,然后要卖柿子的商贩再送一个柿子,说是给孩子吃,卖柿子的人疑惑不解,一斤柿子称了十个却舍不得给孩子吃,其实他那里知道这是给亲戚出门搭礼头的十个柿子,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少了亲戚要笑话呢?后来这个柿子是我吃过的水果中最甜的,在我记忆里是多么深刻和感动。同时,我想在那个苦难的年代,父亲是多么的难呀!这艰难又难于向人诉说,唉,那年月大家都一样的苦,一样的难呀。
(五)
互助组那阵,村里在秦头镇买了狮子龙灯,庆祝农业社的成立,但是人们都不会耍,父亲在嵩山受过民间艺事活动的影响,从小又练过武术,所以被村里推举为领狮训龙的人,当夜幕降临,汽灯初上,龙灯开场,狮子滚秀球上场,这时有一位头包羊肚子手巾,腰系牛皮板带,一手拿着绣球,一手领着狮子,一个列子,然后亮相的那就是父亲,随着锣鼓,两个狮子踩着锣鼓音调小步出场……。南小张社火在民间是出了名的,人们常说:耍龙象长虫,小村社火只扭捏就是不见出来,其实一方面是耍枝不熟练,另一方面看社火的人心急,你想想吃过早饭就人山人海的涌满了街道,报马来回跑了四趟,日头到了响午端,还不见社火影子,四处打听说:“倒底耍不耍吗?”旁边人只说“快了快了”。只听见震天的锣鼓声,总不见社火出场。
后来,每到年节会上,夜幕降临,村里的大人孩子早就围在街中心的什字,在汽灯(是一种喷煤油为燃料的灯具)那白孤光下,等待村戏的开演,最为高潮的就是那狮子的表演,尤其是狮子上山,其实就是两个高梯子顶了一个方桌,狮子要攀沿而上在方桌上表演,通常以“立孤庄”和“吐火”最为精彩,我和母亲每次都为父亲领狮的威武威到自豪,继而又为那危险的动作而替他担心。庆幸每次都是平安,我心里暗暗想等我长大也去演个领狮人……也许是因为嵩山的风脉好,也许父亲正是得了少林僧人的真传呢?
(六)
家里土改分的几亩薄田,就在南湾边的洋芋坡上,父兄们一到秋天就得摇辘辘浇地,浇地可是力气活,整天得搬着辘辘一稍一稍的(稍是一种乘水的工具,比桶大一些)把井水提上来浇到地里,家中的母亲领着我们几个小的去给父亲送饭,那时农村还没有大路,都走的那玉米地里的弯曲小路,两旁玉米苗一人多高,一望无际,只看到头顶上手大一片兰天,往年听说狼在玉米地还吃过小孩呢,一年一个,今年的指标还没完成呢,我听了心里十分害怕,每次我和母亲去送饭都紧跟在母亲身后,回来时,还没有到村口我就撒腿往家中跑去,唯恐当了今年狼的指标。
(七)
一九七七年在完成了儿女们的婚事和立业的大事以后,勤劳清苦了一生的母亲离我们西去了,这对父亲的打击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父亲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俗事的风霜,那时多亏我已经吃了公家饭了,但是在那困苦的困难年代,谈不上什么工资,只要能填饱肚子算是不错了,我记得工作了两年,攒了100元钱给父亲,父亲没舍得花,而是拿来给母亲置下了棺木老衣,母亲是葬在村南永安渠西,赤兰桥北的无名0冢的厚土上,不远处便是永安渠上的赤兰桥,脚蹬西南架祥云西游,头向东北可登高眺望她的故乡杜禾村。
父亲平静的生活了很多时日后,带着遗恨带着悲情的叵烦,整天咀里念叨着嵩山,偃师回廓镇等那熟悉的地名故去了……
生前给父亲留下做棺材的大树,早就伐了,盖了那间给大哥结婚用的草屋,尽管生前儿女们说一定把他的后事办好,但是父亲带着轻轻的叹息去了,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一阵瓢泼大雨洗净了村庄,天上出现了彩虹,父亲便随着风雨后的彩虹归去了,和母亲葬在了一起,不过父亲的坟头是朝着豫洲嵩山方向的,父亲有生之年没能回过故乡,这是他一生的憾事,但愿灵魂能梦回故乡吧。
在我小的时候老家的人来陕探望过一次,现在已记不清了,父亲常念的嵩山偃师的名子想必这就是我亲爱的故乡,想到这儿我也只能在心中默默记着我的故乡,让我们的后辈也知道,咱们的根在豫洲嵩山黄土谷,现在故乡是否还能接受我这个游子。这已经不重要了,同是黄天厚土,那里黄土不埋人呢!
我一家父兄子妹在秦地生活数十载,习性嬗变,如今已化蛹为蝶,永远地生活在秦岭脚下的黄土地上,不断繁衍生息。
如今信息发达,网络通畅,我在网上看了故乡偃师已发展为市级城市了,我欣然高兴,可是路隔千里,谁都不认识咱这游子,那又有什么用呢?是心慰吗?是怀念吗?我对她毫无印象,只是心里感到亲切,这也就够了,我拿了故乡的照片给女儿看,女儿却不解其意,死活不承认这个远方的故乡,我只好说这是记忆深处的故乡呀!时代在发展,地域通途,这是这代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令人担忧。你不认故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她写进散文里,留在我这代人的心中,日后和我的灵魂一起埋葬了吧!
《无声的风雪》
(一)
风雪给大地带来神秘,崖畔河湾披起了银白色的素妆,大雪压弯了所有的树枝,象棉絮一样持满了枝头,同时也无一例外的把我家那间草屋弄得胖了起来,我们兄弟几人就住在这胖起来的房子里。
我家姊妹六人,众子妹中出门干大事的也只有大哥一人,大哥二哥同在旧社会念私熟,也算是农家子弟中有文化的人,后来因家贫,二哥就再也没有读下去,跟了父亲打牛后半截的务农,1950年朝鲜战事爆发,大哥弃学从军,参加了赴朝志愿军,听老人们讲,当时是骑了大马戴着大红花,在村里风搅雪的鼓调中去参加了队伍,第二年冬季朝鲜谈判成功,志愿军返回祖国,发了和平纪念章复员回乡。那一年潏河流域冬天里结满了冰,大雪迷漫着大地,冻得人鼻子直发酸,寒风一吹嘴上结满了冰凌花,天还没有全黑下来,人们早早的就钻进了土坑上进入了梦乡,夜静极了,只有远处偶而传来狗叫声,雪把大地履盖得严严实实却把天空照得亮堂堂的。半夜时分,雪依然下着,一个熟悉的敲门声把全家从睡意中惊醒,继而都睁大了睡眼望着门外,又传来了第二次敲门声,这时父亲去开门,随着吱呀的门响,一个满身是雪,背着黄背色的人,轻轻叫了一声:“大”,半晌父亲都没有回过神来,乡里人一不看报,二没新闻,那里能知道朝战结束呀,当志声愿军的大哥回来了,回到家中,母亲急忙拿来苕帚一边给大哥扫身上的雪,一边嘴里念叨着:“回来了,回来了。”盼望已久的操心才落了地,全家人眼里含着幸福的重逢泪花,在那寂寞的寒夜享受着团聚的喜悦,我年纪幼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这寒夜里发生的一切,大哥远走它乡,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是没有印象的,小得还不记事呢?只知道在第二天,家里同过年一样,乡党人来人往,显得家里地方小了许多,母亲将哥带回的水果糖散发给前来的乡党们,隔壁的婶子剥开糖纸用舌头尖舔了一下,说:“真甜哪!”忙又裹上糖纸没舍得吃,装在口袋里。我也同样得到了二颗糖,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大城市里的糖果,听大哥讲这是复员时在途中特意到大堡子的合作社,买给乡亲们的礼物,我只觉得一个“甜”字使我终生难忘……尤其是令我最喜欢的是大哥带回的绿色小搪瓷碗,一个军用书包和一牧和平纪念章,这几样东西竟成了我家唯一纪念物品。
热闹了数天之后,人们仍又回到了平静的农家生活,后来大哥被保送到电影学院进修,以后被安排到公社当了干部,就管电影放映的事。大哥是共产党员,六一、二年时响应了国家号召,减轻政府负担返乡务农,后来干过十里八乡的民兵营长,当过南小张堡的治保主任……总之,在我心目中大哥是家里见过世面的人,是实诚厚道而威武的男子汉。
(二)
农家子弟家境贫寒,娶媳妇就难,按当地的风俗新房必有,彩礼必备。家中姊妹少的,相对媳妇能好找一些,大哥虽然从部队复员,又有国家干部光环罩着,但是因为穷,年龄又大而媳妇难订,大哥的婚事成了父亲的难常,那时,刚解放正闹土改,贫农的姑娘随新风尚嫁到了城里,或称城边头的郊区,谁还寻个穷人家呢?农村人穷讲究,老大的婚事不办后边的弟弟们就不能谈婚姻论嫁。还有这房子,没有新房,婚事就一个接一个的黄了。要盖房子决不是易然的事,有的农村人一辈子盖不了杈丫房。钱在那里呢?大哥的复员费,早就还了合作社的债务,还不够哩,人常说:“情急之中必有良策”,父亲一咬牙伐了做寿材的树,请了木匠郭老大,大杆作檩,小枝做椽,乡党帮忙盖了还不足八平米的一间草屋,腾下了东厦屋给大哥做了新房,我和三哥就住在那间草屋里,过了一年,草屋顶上竟长出了植物,绿绿的很是好看,我不知道杜甫草堂,茅舍为秋风所破,究竟是啥滋味,但是我心中却认为这是的绿洲。
对门隔壁的嫂子给哥说了多少对象,终因家穷而未成功,后来说的是十里以外地主的女儿,大户人家,贤惠能干是她的本分,当家理财,织缝浆洗样样是行内里手,父母乐得什么的,立马就答应了,父亲觉得嫂子的本事足以接过他的班,将来支撑这个家,往前奔生活是没有麻达的,大哥人憨厚实诚也要有个贤内助帮衬吧,父亲说:“地主女儿咋啦,咱是贫农就行。”当共产党员的大哥在父母面前,就是有十个不愿意也无济于事了。“贫农能咋吗,又不能当饭吃,过日子吗,讲究啥呢。”母亲也说,旧传统,父母之言就是儿女们的圣旨,咱家里穷,你能怪谁呢?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就是说日后家里的重担由长兄长嫂挑起。大哥认了命同意了这门婚事,听说结婚那天下起了粒粒小雪,在院子的席棚下待了亲戚乡党,门中本家的侄儿喝完喜酒还唱了一折秦腔“花亭相会”呢。大哥取了这个地主的女儿,后来大哥从公社返乡下放,我看一半原因是因为嫂子家的成份问题给害的,不然,当时按哥的文化水平和能力还有他做人的实诚劲,起码现在也是个公社社长之类的干部呢,或许还能离休呢。
(三)
忠孝不能两全,何况农村人,求生存是咱的本能,过日子是乡里人的本份,从此角度审视穷人的婚姻,那就叫做实用主义婚姻观吧。
大嫂不负众望,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首先是在纺织缝补上比别人强,人能干又勤快,在管理家庭理财,显示出了地主女儿的特有能力,不久以她的能干和人缘当上了妇女队长,成了我家里第三位干部。其实我觉得按她的能行劲,我们这个穷家确实委曲了嫂子,要不是成份问题也许早就能嫁到大城市去当个职业女性呢。我现在有时还想,我们要庆幸大哥能有这个地主女儿当媳妇,确是一种幸福,我们姊妹都很尊重她。
不几年我家还清了合作社的债务,在嫂子带领下盖了大瓦房,家中生活有了好转,那一年嫂子生下了大侄子。
(四)
我上了小学,嫂子缝了书包和衣服给我,就在村子北头的庙里上学,咱天生愚笨,上课听不进去,看到大同学逃学,咱也逃了一回,谁知道父亲脾气严励,整个中午我吓得不敢回家,躲在村外的大树下直到天黑,嫂子四处寻找,最后在我熟睡的大树下找到了我,嫂子说“你把家里人都吓着了”,随即领我回家,为了瞒过父亲,嫂子领我从后墙上翻到后院,然后从后门进到她的房间,我又怕又饿,浑身发抖,嫂子做了鸡蛋面让我吃,我听到父亲在房子外问起我来,嫂子回答说“弟去舅家了”。第三天由母亲和嫂子极力劝解,才化解了我挨打的罪责。
其实父亲也是想让我书香金榜,将来有个出息。后来我上初中乃至工作,嫂子亲自缝了土布衣服送我到村外,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嫂子象母亲,大嫂一直关心关爱我们子妹。直到后来父母辞世,老二老三分房另过,大嫂还操心子妹们的日子,谁有了大事都和嫂子商量,请她帮忙拿主意,包括几个弟媳生孩子都是嫂子亲自接生的,大嫂为我们操透了心,我们也十分相信她。父亲一直很信任这地主女儿的嫂子,过门没多久,就当了掌门,母亲也把家里的内权交给了嫂子,在主持家务中我甚至觉得她像电视剧《大宅门》里的二奶奶,但是咱家里咋能和大宅门比呢?总之,家里的外交,内务,走亲戚搭礼,过年,过会待客,子妹上学的学费,从脚下到头上的衣裳围脖,嫂子早就预备好了,父母不在了,嫂子支撑这个家该有多难呢,嫂子总是在无声无息地干着她该做的活儿。
(五)
早几年我从单位回乡村,看到时光把大哥、大嫂变成了一对老人,面容上苍老了许多,但是她的目光里仍然透着当年的贤惠,现在她的儿女都大了,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英俊和年轻,直到了七十年代后期,由于父母相继去世,家中维持了一段日子后,弟兄们就各奔东西,大姐是解放前就出嫁到八里外的周家庄,二姐很幸运的嫁到了城郊区北山门口村,那时正是饥荒年代,生活还过得去,老二、老三也相继搬到村西头是在水林家的南边,大哥和我守在老宅,哥东弟西的住着,我七十年代参加革命,在外成家,家里只剩下那间草屋,后来规划新街,全村人基本告别了土墙瓦屋,一律都盖了楼房,经历了几十年风雨变迁,我已对物质生活心淡如水,心灰意冷地一天天打发着日子,也就懒得照料那一间草舍,终有一天像“雷锋塔”一般的倾倒了,大嫂在老宅给小儿子盖房,我便放弃了那间庄基,不要了,也就解脱了,一切随风而去。直到那年的大年三十下午,大哥迈着老年人特有的步子,招呼过嫂子和儿子们扫地擦窗子,他自己带着多年的高血压病症,在襟门道换灯泡时从凳上滑落……
我记得那年大年三十日,在远离家乡的县府余曲,人们正高兴地准备过新年的物品,下午侄儿打来电话说:“大哥……”。我听了一下子晕倒在地,我万万没有想到强壮的大哥就这么……。我含着悲痛的泪水,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向家中赶,好在社会发展修了大公路,不一会就骑车到家,那天天气极冷,下着粒粒小雪,赶入村口早有乡党报信,乡党们都放下了准备过年的活路前来帮忙,嫂子正不顾心中悲痛,一直迎我到家门外面,我看了大哥遗容,是那么的安祥,像熟睡中的战士,是饿了?困了?累了?休息了吗?谁想这一切人生的苦难竟结束在大年三十的风雪里。
堡子里破天荒地的为大哥举行追悼,追悼会是在家门外的三官庙槐树下举行,村里的乡党自发地拥入会场,忍不住为实称人流下了热泪,雪正在不停地下着,白色的雪片为大哥诉说着不幸,为远行的儿女而大悲垂哀,大哥的一世英名随着片片的雪随风而去了。
寒风在怒嚎中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为苦难的人生鸣着不平,有人说好人一生平安,这是真的吗?我却认为好人,实称人的一生有多难呀!
毕塬上的雪似乎下得比别的地方都大,大雪覆盖了大地,在风搅雪的鼓调声中也淹埋了大哥的坟墓。大哥带着对嫂子的感激与信赖,带着对儿女们的揪心,带着对手足弟妹们的执爱,带着对人生的实称与厚道随雪飘去了。
(六)
当我处理完大哥的丧事,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冒着漫天雪返回县城的时候,已是华灯初放,远处传来了新年的炮仗声,似欢庆?似迎归?似送行?我也弄不清楚这复杂的世界,此后数日,我心情沉闷得缓不过劲来,大哥以及亲人们的影子时时浮现在眼前,我想这难道是巧合,还是定数?是宿命吗?大雪之夜大哥复转回家,又在大雪中归去。我不止一次次回忆起我家在生活上的难难常常,哀哀乐乐,亲情面对嫂子和她的儿女们,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唯有把怀念写进我心中,算是对大哥的一点敬意吧!
《农家续事》
(一)
毕塬莾莾言续事,浓浓乡情亲如歌。
毕塬有多大变化,我们家就有多少故事,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年轮一年一年的增长,亲人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们内心无比的一天天悲凉,那童年的梦已醒,家中连同那间草房早已随岁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心中一直怀念的它,承载了这个家族的很多变迁,留下了许多心酸的回忆,一个农家的许多苦难历程。
现今我回到阔别四十年的故乡,一群孩童在楼房的阳台上玩耍,我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当年从这院子走出去的大哥,在这院子渡过苦难岁月的二哥三哥,还有渡过童年的我,时光统统都揉进了年轮,我望着陌生而熟悉的小院深情地说:“还记得我吗?”这片土地,这个院落,这街巷还有那陌生的孩童,游子归心,叶落归根,我能归回我的故里吗?一切无从而知,按人生的通常做法,我终究是要回到那个生养我的故乡去的,或许是老死异乡而魂归故乡。
豫洲嵩山虽然和我不相谋面,但他却连同毕塬的故乡一起,在我生命深处散发着独特的光亮,虽然时光不能倒流,但梦里那个村庄是我灵魂的归宿。
(二)
前年秋天 ,大嫂来古城,那佝偻的身躯,苍老的面庞使我全然想像不出,这就是那当年,那个俊巧的嫂子吗?她对我说:“那间厦房在雨中倒掉了”,半响更咽的嗓子觉得发幕,心中觉得酸楚,村子里打了报告:让找民政部门解决一下,大哥是赴朝志愿军,嫂子就是军属,我领她去了民政局,人家说要“研究”,以我在外工作的经验,预料这事无着落,果然到了冬天依然是泥牛入海,其实咱也不怪人家,国家这么大,还能一个个照顾吗?何况咱是穷汉家(毛泽东时代称为贫农),只怪咱祖上没那风水,嫂子没有办法,只好折了那间她结婚时住过的厦房。好在时代变了,儿女们都成了家,大嫂就回到三儿子那里居住,以度残年。
一个平凡的农家小院,承载了我家三代手足浓情,托祖上的阴德,她给予我们全家的幸福与欢乐,那土墙、土屋、兰砖、兰瓦、大槐树、柿子树,黄土臃厚的毕塬,既长黑油油的麦子和包谷,也养育了结实、憨厚倔气的男人和女人。在我记忆中留下了多少的心酸故事,也留下了一个普通农家的影子和悲情。
我很庆幸我的家乡在农村。
《赘记》
我以我心记下了毕塬上一个普通农家的苍桑变迁,文思拖泥带水的有些啰嗦。糊涂而幕囊,但又不失啰嗦后的灵魂倾诉和心境放达。唯恐把记忆交待不清而惹误解,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上追求自由,柔情着人生的奋斗,和奋斗后的淡泊,这既不是回忆录又非家史族谱,文曲初读散透冷森粗俗,久品,其味淡涩甜暖,文中隐去了亲人们的真名实姓,以示尊重。深夜雨中,于心酸之处泪洒尺牍,悲情难抑,痛楚不已,而强忍,付诸艰辛遂成文稿。
这难常原本是写给自己的。也是写给我族中后辈儿女们,透过拙文,记住生养我们的厚土,记住家族生存历程中的苦难,心酸还有快乐,记住我们的民族之根吧!
昏昏道人丁亥中秋之夜
于余曲七亩地禅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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