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超:为后代留住历史的人
看到这些保存完整的拴马桩,王勇超深感自豪和欣慰。
他耗费20余年心血,倾其数亿家产,义无反顾地抢救、保护了三万多件民间珍宝,创办了国内规模最大的民营艺术博物院。
有人说他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开创了民俗艺术事业的先河, 也有人说,他是一个为“石”疯狂的痴人。
在抢救、保护上万件石雕、木雕、砖雕和琳琅满目的各类民俗物件的过程中,他逐渐成为一位成熟的民俗文物和民间文化守护者——
嘉宾简介
王勇超,1957年7月生,男,汉族,陕西长安人,大学学历,高级工程师。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院长,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嘉宾语录
▲这些民俗艺术品是老祖先留下的文化,它们就像我的娃一样
▲起初收藏民俗实物,十次有八次被派出所罚款,有时连人员都被扣下
▲孩子结婚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汽车,更没有豪华的别墅
▲拿这些钱来搞房地产,挣十几个亿甚至上百个亿,肯定没问题
作为全国最大的民俗艺术博物院创办者,王勇超在西安书院门开着一家画廊,与明朝冯从吾讲学的关中书院近在咫尺。这是一个飘着书香墨韵的文人荟萃之地。王勇超不是文人,却比文人还“文”,他给自己的画廊取名灏文堂。灏者,大也,博也。其玄妙之处,绝不在这小小的画廊,其志不拘于此。
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
全国首例民营老板获此殊荣
记者: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里的拴马桩被誉为“地上兵马俑”,你怎么看这个评价?
王勇超:原故宫博物院院长杨伯达来过关中民俗博物院一次,他看过后表示,对关中民俗博物院的成就怎样评价都不为过,如果给博物院奖励或立碑,他是第一个举手赞成的。目前,对关中民俗博物院的评价除“地上兵马俑”外,各种评价比较多,比如说国之壮举、民俗文化民族之魂、全国独一无二等。博物院里的藏品包括周秦汉唐以来历代的石雕、木雕、砖雕、关中古民居及人民生产,生活,习俗,风情等各类遗物和名人字画共33600余件(套),征集保护了四十院明清古民居,收集整理了大量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各种地方戏曲、工艺作坊、礼仪、俗规等,构成了民间艺术、关中民居、民俗风情、名人字画四大系列共九个类别的藏品规模,从不同侧面集中地反映了关中地区各族人民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审美,劳动,居住,习俗等民俗、民艺、民风、民情的历史风貌。形成了民族文化的基因仓和标本库,是中国北方数千年来多民族生存和文化交流融合的历史见证。
这其中,尤以享有“地上兵马俑”美誉的8600多根拴马桩最为引人注目,极大丰富了我国民间石雕石刻艺术的宝库,为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填补了空白,彰显着中国历代民间文化的力与美。
为了更好地保护、研究、展示这些藏品,我开始筹备建设民俗博物院,此举得到了国家和省市党委、政府的大力肯定与支持。我也成了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民营老板享受这一待遇在全国还是首例。
记者:在民俗文化保护方面,您怎样评价自己?
王勇超:8600多根拴马桩,它是关中地区独有的,还有古今名人字画、民俗器物等,既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又有物质文化遗产。游客来了,既可以参观又可以参与,二者相得益彰,构成一幅和谐绚丽的民俗艺术画卷。许多参观的人说我“太伟大”,其实不是我伟大,是老祖先伟大,中华民族伟大。这些东西是老祖先创造的,不是我个人创造的。我只是做了后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22年前全省第一批给排水工程师
投入3亿多元抢救保护民俗遗产
记者:很多人都说,您保护民俗文化到了痴迷状态,您对民俗文化持什么态度,期待其怎样发展?
王勇超:外界的说法,大家只是看到了一种表象,我认为这不仅仅是一种痴迷,而是一种感情的倾注。这些年,无论多么艰难,我还是搞了一些收藏。这些东西是不可再生的资源,是老祖先留下来的。起初仅是一种感情,但随着收来的器物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规模,对这些东西的感情也开始转变为一种责任。收回来也舍不得卖,总想把它们展示出来。我心里明白,这些东西卖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咧。钱没了可以挣,但这些东西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它们传递着过去的好多信息,每一个物件都传递着过去的信息,无非就是咱把这些信息没有挖掘,没有认识到。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这些民俗艺术品也是老祖先留下的文化,它们就像我的娃一样。
记者:您以前是给排水工程师,是什么让你走上民俗文化保护之路?
王勇超:我记得很清楚,从长安老家出来的时间是1985年4月1日。最初,我在西安一个建筑安装队当会计。半年后,安装队效益不好成了烂摊子,我没领到一分钱工资。如果没人管安装队,它肯定垮了。我四处借了一些钱,接过了安装队,当了队长。1988年参加陕西省科委组织的给排水工程师考试,成了全省第一批给排水工程师。由于我重质量,讲信誉,陆续干的几个工程都得到用户的好评,我也赚了进城后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第一桶金,1989年我就在书院门开了一间字画店,起初店名叫“洗砚园”,是毛琦先生题写的,后来随着自己对文化的深入体会,将店改名为灏文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了一手干工程,一手干文化的生活。
闲暇之余,我喜欢四处转转。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渭北地区发现很多做工精美的拴马桩上半截都被锯掉了,被南方人收走了,下半截还留在原地。当时我就感慨,这些流传了几百年甚至数千年的东西怎么能被这样破坏。询问后得知,好的拴马桩一个卖300元,普通的能卖200元,我当时就告诉当地群众,只要你们给我保护完整,我给你500元,600元。老百姓算账了,下半截还能卖上半截的钱,当然把咱当了财神爷了。就这样,至今我已保护了8600多根形态各异完整的拴马桩。
起初,我只想收三五十个石雕,可随着收藏数量的增加,越发认识到每一样民俗作品,都有深厚的历史沉淀。这些文化遗产一旦消失,不可再生。当收到50个时,又想收到100个,到了100个,又想收200个,就这样,数量越来越多,门类越来越多,体积也越来越大,先是拴马桩、饮马槽、石门、上马石、木雕门窗、家具,后来整幢整院地收藏老民居。就这样,20多年收了33600多件(套),已经投入进去了3亿多元。
记者:20多年坚持抢救、保护这些东西,最根本的动力是什么?有没有后悔过,还会继续下去吗?
王勇超:如果当初拿这些钱来搞房地产,多少楼盘肯定都卖了,挣十几个亿甚至上百个亿,肯定没问题。然而,我投资民俗艺术文化这一块,基本上没利润,幸亏政府对这事比较认可。这个东西不能简单地用亏不亏来说,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一直这样坚持,最关键是一个“情”字。对于这些民俗艺术品是否在收藏中慢慢升值,那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如果想挣钱,咱不会做这个。
先人留下的东西不能破坏
奔波3年民俗博物院获批准
记者:作为民营博物院,您在创建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
王勇超:我开始收藏拴马桩、石门墩等民俗物品时,身边的人惊呆了,有人说王勇超“犯傻”、“走火入魔”。此前我收藏名人字画,很多人还可以理解,因为他们认为字画可以卖钱。弄那些拴马桩、门墩,既占地方又不值钱,有啥用,亲朋好友纷纷劝我打消这一想法。如果说这些东西有价值,收购行为就可能触犯文物保护法;如果没有价值,收购了就赚不到钱。所以,有这个钱,不如干其他来钱快的项目更有把握。
但我当时主意已定,没人能说服。也许,这和自己儿时的经历有关。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春节,祭拜了祖先后,我和几个兄弟争先恐后争抢供桌上的水果,结果将果盘推下了供桌,摔得粉碎。父亲大怒,不由分说,几个大耳光就打在我们兄弟脸上,我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前直冒金星,父亲的吼声震耳欲聋,“这是先人留下的!”老人告诉我,这些果盘与其他果盘不一样,是早几辈人传下来的,平时用布精心包裹放在橱柜顶上,过年时才取下来用一次。我从此有了一个概念:先人留的东西,不能破坏,要珍惜,要珍藏。
只有我自己知道收藏的过程有多难。但我深知,无论干什么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什么事都干不了。
记者:您是怎样逾越这些困难和障碍的?
王勇超:起初,收来的石雕临时放在长安区郭杜镇一个厂房里,随着数量的增加,无处可放。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保管处,被毁坏了,那就是千古罪人。1999年,我就想在郭杜办个民俗博物馆,计划先征30多亩地,后增加到80多亩,又增加到230多亩,可由于与郭杜镇整体规划冲突,2001年,最终在终南山下的南五台山风景区征了500多亩地。土地虽然有了,但民俗博物馆的手续却迟迟办不下来。直到2001年,听说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的郑欣淼到了西安,我立即设法邀请他参观自己的藏品。他看后表示:我替政府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文物部门一定会支持。2002年6月25日,成立“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的申请终于获批。
博物院每年有2000多万元缺口
行业发展需要政府培育和支持
记者:您认为民营博物院发展面临的困境是什么?
王勇超:文化是一个地域品牌和身份的象征,它是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以前说经济搭台文化唱戏,现在应该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时代发展到今天,文化事业需要社会力量来参与。然而现实中,社会力量大多不愿介入,很多银行不愿意给这些社会力量贷款。究其原因是来钱慢,这是个不挣钱的行业。如果是房地产行业,也许一个楼盘就可以挣几个亿。
记者:关中民俗博物院面向社会开放以来,经营状况如何?
王勇超:博物院自2008年12月对外试营业以来,已先后接待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国家部委和外省市领导同志80多人次参观、调研。2009年度,接待游客约18万人次,博物院门票收入1000多万元,但每年建设性投资和日常维护需要3000万元到5000万元,每年至少需要再贴进去2000多万元,压力很大。
记者:作为文化大省,您认为未来陕西在文化行业长足发展要靠什么?
王勇超:文化行业的发展需要政府的支持和培育,需要政府把它当做一个重大事业来支持,培育其发展。等它强大以后才能产生效益。文化事业的培育和养娃一样,从小就应该培养,不应该把它扼杀在摇篮中。文化产业需要全社会来参与,保护民俗艺术文化遗产是全社会的责任和义务。民营企业参与民俗文化保护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应该看到,民营企业干了文化事业,需要政府的扶持。我认为,民营企业参与民俗文化保护离不开政府强有力的培育和支持,只有这样才能使陕西的文化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民办与国有博物馆待遇不平等
期待出台“民办博物馆促进法”
记者:作为全国人大代表,能简单谈谈您提交建议的情况吗?
王勇超:在今年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我提交了关于加快制定“民办博物馆促进法”的建议。博物馆作为社会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发展状况是一个国家和地区经济、文化、科技发达程度的重要标志。我国民办博物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渐成气候。截至2009年8月,在各地文物部门登记注册的民办博物馆有386家,占全国博物馆总数的13.3%。
作为国有博物馆的重要补充,民办博物馆对保护各种文物,特别是民间收藏文物的作用越来越大,但在发展中尚处于自主生存、自我完善状态,在管理运行、业务开展、社会服务等方面存在突出问题。民办博物馆与国有博物馆在政策支持、税费减免等方面待遇不平等,还没有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全国至今没有一家民营博物馆享受免费开放政策的先例;政府目前对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投入非常有限,对民营博物馆更少,难以发挥政府投资在文化产业发展中的引导和示范作用;部分金融机构已开始关注民办博物馆的信贷问题,但大部分金融机构仍不愿为民办博物馆放款,形成民营博物馆发展的资金瓶颈。
为了依法促进和规范民办博物馆事业的健康发展,切实维护民办博物馆的合法权益,鉴于我国目前尚无一部专门针对民办博物馆设立、运行及管理的法律法规,建议国家立足民办博物馆发展实际,借鉴国内外成功经验,加快制定“民办博物馆促进法”。主要包括明确民办博物馆的性质和法律地位、落实各项促进举措、建立完善激励机制、健全准入和退出机制等方面。
舍不得花8000元为儿子买电脑
应该把气力用到做民俗文化这事上
记者:你会让孩子继承自己保护民俗文化的事业吗?
王勇超:不会,民营企业做文化还是太艰苦,又挣不到钱。现在只是环境发生了变化,人们对你的认识发生了变化,这事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但真正做起来还需走很长的路。
如果我老了,干不动了,我会把这些东西交给一个值得信赖并且热爱这个事业的人,即使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他能把这个东西做好,保护好,发展好,我觉得这就是我要选的人。
记者:为了保护民俗艺术文化,您几乎倾尽所有,家人对此怎么看?
王勇超:我是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家里穷。同龄的孩子都上三年级了,我当时还没裤子穿,更不用说上学了。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从上学后,我一直是班干部,学会了省着花每一分钱。2002年,儿子在北京理工大学读书,当时班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有电脑,儿子也想买一台,需要8000元。我想8000元能收十来个拴马桩,就没舍得给他买,直到孩子毕业时还一直没电脑。即使这样,儿子对我从来也没有抱怨过。这个就可以说明家人对我的默默支持和赞同。孩子结婚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汽车,更没有豪华的别墅,我们家还是普通的砖瓦房,这让很多人不可思议。但我认为,咱应该把气力用到做民俗文化这事上,只有得到全社会的认可,才是真正的有价值。
记者:在经营民俗文化事业时,您平时还有哪些习惯,个人业余时间如何安排?
王勇超: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文化,更喜欢广交文化名人。以前书院门的灏文堂,自然成了我与文化人交流切磋之处,文化人在这里可以饮茶、研讨,举办笔会、文会、书画展。陈忠实、贾平凹、刘文西、卫俊秀等著名作家、书画大家、知名学者也成为座上宾。在与作家、学者等文化名流的接触中,我的文化修养也在博采众家之长中成长,也让我更加认识到保护民俗文化的重要性。闲暇时,我更喜欢把玩钻研自己收藏的从明代至今的书法作品,与这些作品的“交流”,让我感到是在与古代大文豪、大书法家之间进行着一次次心灵的对话。
记者手记
“我们必须为子孙后代保留足以证明先人昔日辉煌的实物与活物,不能让后代只能在书籍和图片中阅读历史,这是我们的责任。”或许,这就是王勇超20年如一日,坚持抢救、保护、收藏民俗文化遗产的最好诠释。而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王勇超也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归宿。他在保护文化遗产的同时,也被文化遗产所改变着。
我们相信,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我们期待,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的民俗文化遗产会在诸如王勇超式的许多人的保护下,阔步向前,走向世界。(文/王涛 图/翟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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