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命的书写
最近我的一位学生从青岛前来看我。走时还是穷学生的他如今已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总,身价千万。席间,问及我的近况,我便告诉他几年来参与了多少科研项目、发表了多少篇学术论文、出版了多少本散文集子。显然,我的这位学生对他的老师有所不满。这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也许是仗着酒性,也许是出于一个成功者的某种自满,他说出了如下这些话:
史老师,不是我说你。你不要再弄那些东西了,没有用。这年月不是高手,没有经历过生活的人写的书,没人看。
我问,为什么。
他说,很简单。因为你不是一个成功者。你的人生没有精彩,书也就黯淡无光。读者凭什么看你的书?你的人生有什么值得别人看的?你自己都没有成功,你的书里能有什么经得起时代考验的东西?
他这一说,我顿时英雄气短。
在敬了我一杯酒之后,我的这位学生继续他的高论。“史老师,我劝你十年之内不要再出书了。先把人做好,把事情做好。等你的人生事业出来了,再去写文字。”
接着他又说出了一段颇有哲学意味的话来:“君子固穷,守得的是德,而不是一种自甘平庸。爱好要能产生价值。一旦不能产生价值,爱好就是虚空,倘若再一味坚持,那就是害人害己。于人是好为人师,于己则是自欺欺人。”
……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是闷闷不乐。我倒不是介意他的冒犯,相反我在琢磨他话里所包含的现实意味。的确如此,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没有成功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写书呢?写,还是不写,这成为一种尴尬的选择?
众所周知,我们这个国度自古以来就有不写、少写或慎写的传统。像圣人的“述而不作”,像禅宗的“不立文字”。老子甚至主张“言者不如知者默”。事实怎样呢?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写过一首七绝,借老子的手打老子的嘴巴。诗云:“言者不如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若言老君是知者,缘何自著五千文。”不仅老子如此,禅宗也是如此,不然的话,它怎么会流传下来呢?其实,中国的读书人最容易陷入两种境地:一是得意而忘言,二是得言而失意。到底哪一种好呢?我看还是“得言而失意”的好。如果人人都像高僧、隐士那样“述而不作”的话,人类思想何以传播,中国文化何以传承?由此可见,书写还是需要的。
联系现实,今天我们的确是面临文字泛滥。很多时候,我都在问自己:你写的那些东西究竟有没有意义?若按照我的那位学生的标准,我当然是没有资格写的。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成功者。非但不是成功者,而且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在现实的面前我常常是头破血流。也正是基于此,我觉得我以一个失败者的经历、经验所形成的文字,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诠释人为什么会不走运。据说,沈从文的墓碑上刻着如下十六个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我以为这话实在是饱含人生哲理。
说到写作,我常告诫自己,慢一些、再慢一些。我始终以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并不取决于他作品数量的多寡,而是依赖于他作品所传达出的思想的宽广深远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情感的共鸣。现实中许多作家都给自己定任务,每天写多少、发表多少,我觉得那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倘若不反思,写得再多充其量也只是量的重复而已。
加缪说过,文学不能使我们活得更好,但能使我们活得更多。不出书,不代表不思考。不发表,也不代表不能写。生活中有不少人是以人生之大笔去书写人生的精彩,就算没有文字,一样也是传世经典。想到此,我再次告诫自己:多读、深思、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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