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秦器

古玩万千，藏诸百家，我喜欢的是陶品,尤以瓦当为多。贾平凹好陶罐，大大小小，或鼓或扁，满盈于堂。王岳川也好陶罐，尝建议我尽快采集，方便之际，还可以为他收几个。陶来之于土，有土的气息，更是沉静和厚重，使人想到大地黄壤。我所爱的几种秦器都是陶质的，没有釉。

十年以前，我独行萧关，购得一节水管。我走的是宁夏固原与甘肃镇原之间的萧关。汉文帝时期，匈奴十四万骑兵就是从这里驱入侵略长安的。秦曾经在兹修筑长城，以阻胡人。长城早就夷平，而且变成了生长小麦的田野，不过细辨还是能看到它逶迤而去的痕迹，因为长城的土是熟的，颜色要深。水管当是长城的遗存，属于秦器。它是圆状，头大尾小，以便彼此衔接，一节一节地延长。其有绳纹斜绕，然而不雅不妙，甚至不平不正，显得丑陋。不过它壁厚一指，高齐腰围，浑然而坚，目之有威，扣之声朗。

我还有一方条砖，长 27.5厘米，宽13.5厘米，高7厘米，重4.5公斤。四周刨光，上下两面以麻拉毛，现出疏疏密密的细线，抚之掌涩，举之骨硬。灰皮蓝泽，幽深以远。这件秦器出于骊山一带，是朋友赠我的。

瓦当是筒瓦的华头，古人的房上装饰，极具艺术。我的几方秦瓦当皆有其壮，每每琢之磨之，感悟泉涌。光芒纹瓦当表现君主像太阳一样灿烂和英明，寓意嘉勉，号召崇拜。其呈浅灰，直径长，边轮硕，很是结实。它的当面背后有捏合拨拂之印，是雍城所出。凤鸟瓦当象征吉祥，其长颈欲鸣，振翅欲飞，颇为生动。它有极高的密度，泥水盐渍久经渗透,遂使包浆厚而固然,拣量着总是觉得如石之沉，也是雍城所出。云纹瓦当表现了神仙之思，其中的网线有棱有角，如割如切，也肥而显笨,呈现铁青。不知道它所出何地，似乎要晚于雍城的瓦当，然而甄别起来不像咸阳的用品。

秦原本小而落后，遭世人鄙薄。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才封为诸侯，并赐以西垂治之,然而山东诸侯一直轻贱秦。不过秦不甘落后，反之进取极切,坚韧扩张。公元前765年，秦文公是在今甘肃天水执政，然而公元前714年，秦宁公便移往今陕西岐山，公元前677年，秦德公居雍城，公元前383年，秦献公居栎阳，公元前351年，秦孝公作咸阳。在秦的发展史上，秦襄公以后九世而有秦穆公，二十四世而有秦孝公，三十一世而有秦王政。秦王政继承前辈之功业，挥长策而舞利剑，吞其周而灭六国，统一天下，为始皇帝。观乎秦器，往往觉得它大，蛮,强劲,有威势，有霸气，仿佛修长城，建直道，作宫要以终南之巅为其魏阙，造墓要穿越三泉，并以水银为河流海洋，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秦从小到大，统一天下，足足用了三十一世计556年，遗憾它十三年而衰，十五年而亡，真是善作者没有善成,善始者没有善终,悲哀之极！究其原因，贾谊说：“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杜牧说：“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观乎秦器，我以为其尽管充满实力，然而工不足精，态不足美，显然其匠不能自由自在地创造。焚书坑儒,钳制思想,重赋酷刑,缺乏和谐,从君卿到众庶，人皆自危，秦有什么软实力呢？只追求实力,不建设软实力,秦用什么让人幸福呢?

                      二00九年八月十四日于窄门堡